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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我问:“你在哪里?”

  “在一个宴会里,很闷。”她说,“所以打电话给你。”

  “不闷就不找我了?”我问。

  “不闷没有借口。”

  “为什么要借口?”

  “丈夫在身旁,打电话给别的男人,当然要找借口。”

  她有三两分醉了,但不至于失理智,只不过令她说话放松一点。我听了她这么说,颤抖着。

  “我想走出来,我想到你的家来,可以吗?”她问。

  “可以。”我答。

  “我十分钟后到。”她挂上了电话。

  我仍然一身是汗,坐在客厅中,也没有开灯,然后门铃就响了,我去开门,她站在走廊的微光下,穿一条长裙,裸着手臂的手中随意挽着一件披肩,我请她进来。

  我开了灯。

  她向我要了一点酒喝,什么也不说,只是捧着酒杯,看着我,我也默默的看着她。她喝完了酒,只说,“明日他走了,我再来。”然后就开了门,离去了。

  我听见楼下她跑车咆哮的声音。

  她不过留了短短的十分钟,一切仿佛像一个梦似的,屋子里有她留下来的香风。我捧着头哭了。我应该有勇气承认,我爱上了这个女人。

  一种不可理解的强烈的爱。

  第二天我托病没有去上班。医院里再忙,少一个人也行,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重要得不能少的。

  我上街买了一大蓬花,什么也没找到,因秋天了,倒找到一大束金盏草,我又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,把水果都放好。我不知道,也许她也是不吃水果的。我请假不是为了等她,只想清静一天。

  兰兰打了电话来,找我,问我是不是病了,要来看我,我只说有事,不在家,急着要办改日再见。

  到五点三刻,她来了。

  微微的笑着,有种日暮的味道,黄昏的阳光洒在她脸上,整张脸仿佛蒙了一层金色的灰。她转过身来,靠在我胸前。她轻轻的说:“你知道吗?我竟爱上了你,我没有爱人,已经十年了。”

  我叹口气,只是用双臂拥住她。

  世界上的事,大概都是这样的吧。

  我要求医院把我调到西翼去,她每日在大门等我下班,我上她的车,然后我们找一个地方,吃饭聊天,散步。她要躲丈夫容易,他不过三五个月才来一次,而我与兰兰,却天天见面。才三两个星期,她已经知道了。

  她走进我的办公室,默默的转动着订婚指环。

  “谁都知道了。”兰兰说,声音很轻,也很镇静。

  “我对不起你,兰兰。”我说。

  “你答应过我的话,都不算数了嘛?”她轻轻的问。

  我答不出话来,当时我拍拍胸口如何的担保应承于她,永不变心,但如今,才多久呢?我用手掩着脸。

  “家明,”她说,“我总是等你的。”

  她站起来,走了,没有骂我半句,没有拖泥带水,没有哭。这简直不像兰兰。如果她狠狠的骂我一顿,出口气,或者我就好过一点。

  君情并没有问起兰兰,她不是一个自我中心的人,只是世界上一切的事,都与她有着距离,她是不理这些的,她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,这世界比她自己大不了多少。

  医院里人人把我当作了怪物看待,我辞了职。

  我与她在一起,有开心的时候,我们从来没说过将来,也不说过去,只有目前。

  兰兰每隔一个星期,也会拨电话来问:“好吗?”

  “好,谢谢。”我说。

  过了几个月,她的电话就终止了。

  也许是我的声音过于冷淡,也许我已经不值得她来问好了,也许她觉得一切该完了。

  我没有上班,过着君情式的日子,我没有后悔。

  一日在街上碰到老陈,老陈硬是拖住了我,叫我去喝茶。他不过是要找机会训我一顿:“家明,公私要分明,你年轻。女人,要多少有多少,她要找男人,要多少也有多少,事情完了,她仍回去做人家的小老婆,你可怎么办呢?事业废了,未婚妻丢了。老弟,玩管玩,工作不忘娱乐,但做人要有宗旨呢,兰兰很可怜,瘦了不知多少,仍支撑着,天天上班,也不畏人言,到这个时候,我才发觉她的好处。老弟,抽身要早,这种女人,不会长久的。”

  我看着老陈。

  “你不是爱她,爱与欲是不一样的,这是一种

  老陈说完了即走了。

  他大概是为我好,毫无疑问的。

  我又何尝不知道我与君情是不长久的,她过惯了她的生活,要她脱离那个环境,谈何容易。

  凭我的力量,不过是娶一个普通的妻子,维持一个普通的家庭,与她在一起,哪里有什么长久可言,但是我不计较这些,我只想与她一起,有多久,就多久,老陈说对了一半,我有一种强烈的欲望,要跟她一起。

  她终于说到了将来的问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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