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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转过头去,“什么?”

  “你来瞧瞧!”兰兰有点目瞪口呆。

  我过去一看,倒也是一怔,小盒子是丝绒的,放着两条一式的白金项链,下面的坠子是“福”字,巧妙的镶着钻石,虽然小小粒的,却很精彩。

  我说:“啊!”是她!

  “多漂亮!”兰兰说,“一人一条?谁送的?连名卡也没有,有些人送一个手帕花篮,连祖宗三代的姓名都刻上了。”

  我看一眼说:“我不戴,娘娘腔,改天退回去,是个病人送的,我怎可以受这种礼,变成什么了?”

  “我觉得是十分好的礼物。”兰兰妈插口说,“很有心思,双福,又成对。”

  “是的,”兰说,“可见这人送礼不是胡乱来的,人家倒是一心一意叫我们受了的。”

  女人贪小,我真啼笑皆非。

  我说:“这病人下周末请你我吃饭呢。”

  “下周末?”兰说,“我当更,你一个人去吧,替我谢谢他。”

  兰兰没弄清楚,以为“她”是男人,不然就没这么大方了。

  我看着兰兰把那条链子老实不客气的往脖子上一挂,索性不除下来了,又叫她弟弟来试那条男装的。

  我只觉得一阵闷。她明明听见我说:“送回去。”然而还装听不见。其实我又何必庸人自扰,我与兰兰的性格,根本不合,差得天与地似的,她没骗我,隐瞒我任何事,这些年了,何必到如今才动气?

  大概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呢,她总有法子叫我受她的礼。

  其实我为她做了什么,什么也没有。她一定要谢我,千方百计的。

  “周末当班?”我问,“告假不行吗?”

  “不行啦!”她皱皱眉头,“你请假,我也请假,急诊室真空,怎么得了?那几位又不是干得了事的,都是软脚蟹!”她说。

  这是兰兰的好处了,做事,她是认真的。

  虚荣,她也是有的。

  唉,天下没十全十美的人啊,十美十全的人,看中我这个呆子干什么呢?早去寻翩翩公子爷去了。

  到了周末,我只好单刀赴会。开车到她家,女佣人来开铁闸,我随她进去,但见她站在落地长窗前,微微的笑,居然穿着一件绣花旗袍,十分美丽秀气。

  她的头发真剪短了,像个小男孩一般。但是配旗袍,有种特别的味道。那短发像是天然鬈曲的。她脸上没有什么化妆,但是清丽得很。任何人都会说她是个美女,虽然看上去削薄一点。

  但是女人若长得浑厚,难得美丽。

  我呆呆的看着她,半晌才说:“好。”

  “太太呢?”她问。

  “不是太大,是未婚妻,那日是订婚宴。”我改正。

  “啊,人呢?”

  “当更,她是护士,轮到她当夜更,请不了假,所以我一个人来,你不要见怪。那礼物太名贵了,但是她很喜欢,如我说要退,恐怕免不了一场争吵,所以只好贪心一下,收下了,对不起。”我说。

  她微笑,一面朝客厅走去,“什么的话,怎么道起歉来了,是我的面子,你们不嫌弃我的礼物。”

  过了一星期,她精神又好一点了,还是瘦。所谓弱不禁风,便是形容她这类人物的。

  她请我到吃饭间,已摆好了三副碗筷,都是一色黑牡丹花纸的,象牙筷子。

  我在椅子上坐下,她问我要不要酒,我要了一点拔兰地。

  替我倒酒的时候,她微笑说:“你一定不相信我,那次入医院,完全是意外。”

  “是吗?”我也微笑。

  屋子里静到极点。世路难行钱做马。有人一家八口一张床,她却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。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?

  她喝了一点酒,她说:“王医生一定在想,这女人的钱,是从哪儿来的呢?但凡女人,尤其是年轻的女人,钱的来源不过来自两处。一、老子剩下来的。二、捞回来的。你一定在猜:她的钱,是捞回来的,还是父亲给的呢?”

  我微笑。从没见过她这么有趣可爱的女人。

  她问:“王医生,你说说看,我的钱自哪一处来?”

  我喝了一口拔兰地,但觉味道之柔和,无出其右,可是猜不到是哪一种酒,因为已经转放在水晶瓶子里了。

  我说:“父亲再阔,对子女也不会这么排场。越是有钱的老子,儿子女儿越是玻璃夹万,跑车不过开个MGB,了不起啦,用用老豆的司机充场面,如此而已。”

  她笑,“王医生说我是捞女?”

  我问:“你的亲人呢?”

  “我没有亲人,我什么都没有,我只有一点钱。新加坡沈某是我的丈夫,他没事就来我这边了。”

  我还是微笑,心中即为她可惜。

  “你一定在想:可惜了,是不是?”她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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