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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六


  她吐吐舌头,将鞋子套回脚上。

  司徒投来一眼,象是说:她倒肯听你话。

  我顿时象做了萧伯纳笔下的希敬士教授,洋洋自得起来。

  车子无端端塞在马路上,寸步难移。

  我略有烦言:“这么远路硬把人叫出来吃饭。”

  司徒又看我一眼:“你以前并不抱怨。”

  我看看后坐,银女靠在椅垫上瞌睡。

  “现在拖大带小,不方便。”

  司徒没有回答。

  过一会儿我轻轻问:“有没有叮嘱他们,叫他们小心说话?”

  司徒点点头,给我投来眼色,向车后呶呶嘴。

  我即时醒觉地闭上嘴巴。

  到陈宅已是八点一刻。

  老女佣来开门时说菜都凉了,热完又热。

  银女被唤醒,当众伸个懒腰,我轻轻推她一下,叫她检点。

  与老人家寒喧数句,便坐下来吃饭,这是一顿鸿门宴,毫无疑问。

  我与司徒立刻发觉陈老太没怀好意。

  一顿饭的时间不住查察银女在我家吃什么穿什么,那种逼切的关注过分露骨,银女狐疑地向我没来奇异的目光。

  “我的父母亲”再也没有理由对她表示这么关心。

  我只好说:“妈妈,有我在呢,你不必不放心。”

  谁知老太太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孔说:“我看银女还是搬到我们这里来住好,要什么有什么。”把尾六个字说得特别响。

  司徒与我面面相觑。

  老先生假装喝汤,什么也没听见,两者显然一早已经协定这件事,等我们上门来摊牌。

  我忽然之间一口浊气上涌,只觉得他们愚昧,又宽心灰,不禁说:“我们一早便已说妥,我不想再说这件事。”

  陈老太涨红着脸,当席便要与我分辨。

  钱女已经托一托我手肘,“什么事?”

  司徒放下碗:“陈老先生,我们这次来不是来讨论这件事的,你已答应过我。”

  陈老先生咳嗽一声,“我不得不采取这个法子,司徒,你们一鼻孔出气。”

  我不相信我的耳朵,这么和善可靠的两老!十五年来爱护我站在我这边的两者,现在要对付我。

  陈老太咳嗽一声,“让我们问问银女,让她自己作出一个决定。”

  银女警惕地问我:“什么决定?”

  我知道事情要崩了,站起来,“妈妈,我觉得这一着你错了。”

  陈老太瞪着我:“我吃盐比你吃米多呢。银女,跟我来,我给你看你的房间,都收拾好了,婴儿房就在你房隔壁。”

  她一径拉着银女往楼上去。

  我不怒反笑,跟陈先生说:“爸爸,你完全误会了,你以为这是五十年前?她是我买下来的丫环?从头到尾,我都哄着她,请求她保留这个孩子,现在我们前言不对后语,出尔反尔,她会怎么想?”

  陈老先生燃起烟斗,缓缓吸一口,他可不急,“你拿什么哄她?”他反问。

  我答不上来,怔住。

  司徒代我答:“钱。”

  “是呀,我何尝没钱,她要钱,给她钱即可。无迈,我知道这件事上你花了心思,不过现在你可以功成身退了。”

  我转身看牢司徒,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
  司徒无奈的把手放在我肩膀上。

  “无迈,”老先生对我说:“我与妈妈不会忘记你的好处,我们自然懂得报酬你。”

  “不……”我微弱地说:“不是钱,”我看一眼司徒,“司徒,你应该知道,不是钱。”

  在这时候,银女已冲下楼来,走到我面前,大声责问我,“这是什么意思?你们是串通的?”

  我看着她,无颜以对。

  “你骗我!”银女高声说:“你骗我说他们是你的父母。”

  司徒抢着说:“他们是陈小山的父母。”

  “你骗我生下孩子好卖给他们?”银女戟指而问。

  我颤声说:“银女——”

  “我不会受你摆布,”她尖声道:“还有你们,”她指着陈氏两老,“钱,我自己找得到,不要以为了不起。”

  “银女——”我叫住她。

  “我以为你真的关心我,真的为我好,想帮我的忙,”她瞪大眼睛,“谁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好人。”

  她掩住面孔。

  陈氏两老呆住,想不到会有这个变化。

  我去拉银女的手,她忽然发狂地甩开我,顺势将我一推,向大门奔去。

  司徒大叫:“拦住她!”但是她已经拉开门,对着大雨,就冲出去。

  我连忙跟着追出,司徒紧紧的盯我身后,大雨倾盆,我俩一下子变落汤鸡,却已经失去银女影踪。

  我恨得顿足。

  司徒把我拉进屋檐下。

  我疲乏到极点,“我已尽了我的力。”

  “我们知道。”司徒拍拍我肩膀。

  这时候陈氏两老由佣人打着伞也出来,大声呼嚷:“人呢,人呢,走到什么地方去了?”到处乱钻。

  司徒说:“活该”“请送我回家。”我要求。

  “好。”

  车子驶出去,还听见陈氏两老在那里大呼小叫地寻人。

  我在车中打冷战。

  司徒脱下外套遮住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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