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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


  “爸爸,司徒会随时同你们联络,你们回去好好休息。”

  “有什么要我们帮忙?”

  “没有,你们只要多多保重即可。”

  “钱——要不要钱用?”

  “现在不用,爸爸,司徒有分寸。”

  “好,拜托你了,无迈,真是……”他的眼角濡湿。

  我安慰他,“真是值得高兴的事,你看那位王小姐那么漂亮,将来孩子一定好看。”

 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,用手帕擦摸眼角,“那我与妈妈先回家。”

  我陪他出去,他与妈妈两人拥抱在一起。

  司徒带着他们离去。这个老好人双眼也润湿了。

  银女同我搭讪,“你的爸爸妈妈象童话故事中的老人那样慈祥。”

  我讽刺地说:“有什么用?你的兄弟没有钱花,这是不行的。”

  她徒然尖叫起来,用手掩着面孔。

  我喝止,“不准放肄。”

  她嘶叫:“我不是不想学好,有时候我也想叫姜姑娘替我找一份工作,或是再重新读书,但是没有人相信我,没有人给我机会。”她拉住我。

  我叹口气,推开她。

  我不相信她没有机会。

  “算了,银女,不必博取同情心了,还要什么花样?”我疲乏地说:“今天够了。”

  “连你都不相信——”她追上来。

  我再也不要听下去,我转向房间去休息。

  朱妈跟我悄悄说:“找不到那只表。”

  我把当票给她,“快去赎回来,这只表有纪念价值。”

  朱妈啼笑皆非,“手脚这么快,真跟变戏法一样。”

  我苦笑,数钞票给她。

  “太太,你这一番苦心……”

  我说:“快替我赎回表来。”

  一万块,一万块在他们心目中,又能花多久?

  下次再不见东西,我又该怎么办?我低着头盘算很久。如果无忧在这里,也许她可以给我做智囊,但是现在得我孤零零一个人……姜姑娘虽然热心,我不想对她透露太多,季康在这件事上并不同情我,司徒倒是可靠的,还有老李,现在统统也只有这两个人与我并肩作战。

  这半辈子我不哄人,人也从来没哄过我,要我对银女软硬兼施,我实在没有经验,所以动不动与她斗起来,烦恼透顶。

  过半晌朱妈提了表回来。

  我失而复得,连忙戴上,用另外一只手按住,流下泪来。

  是订婚的时候小山特地去买的,在外国买这种金表什么价钱,他那一掷千金的脾气总有人纪念,也许只有我一人这么做,相信他不会在乎。

  在这一刹那我十分软弱。

  “你哭了。”

  我转头,是银女。

  “让我静一会,别吵我。”我说。

  “原谅我,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会乖乖地听话。”

  我叹一口气,“你又为什么对我那么好?”

  “我……”她似乎有点羞愧。

  我终于把季康找出来。

  我们去喝一杯酒。

  他说:“如果你把头发松下来,戴一副大耳环,穿件色彩鲜艳的裙子,你猜你是怎么样?”

  “象老巫婆。”

  他骇笑:“无迈,你怎可如此刻薄自己?”

  “真的。”我抬抬眉,你们觉得我好看,不外因为我安份守己,没有自暴其短,告诉你,近四十岁的女人再去穿乞儿装,看上去就真象一个乞儿,少开这种玩笑。”

  “假如你再结婚,爱到哪儿度蜜月?”

  “这个‘再’字真可怕,可圈可点。”

  “你会选什么地方?”

  “再结婚?”我不认为我会再结婚。

  从头开始,服侍一个男人衣食住行,同他家人打交道,陪他出席宴会,为他的事业操心?

  “我不认为我会再结婚。”

  说出来,伤了他的心,不说出来,又导他升仙。

  “你总有办法在我心中狠狠刺上一刀。”果然,季康这么说。

  “我也怕失去你,”我说,“但做人还是老实一点好。”

  “无迈,我太清楚你的性格,你甚至不会伤害一只苍蝇,但你伤我却不遗余力,为什么?”

  “对,我知道,是我咎由自取。”

  “季康,你老是自怨自艾,象个老太太。”我微笑。

  他为之气结。

  “是我不好,都是我的错。”我拍拍他的手臂,“既然出来了,应当开开心。

  看,这些话本应由你说了来安慰我,不知怎地,居然由我口中说了出来,说糟糕不糟糕。”

  他也只好笑。

  我说:“医院里可好?”

  “老样子。”他不愿多说。

  “满医院的女护士都以沉醉的眼光看牢你,季大夫,你也应该动心。”

  “不是我小器,无迈,我的终身大事,不劳你关心,我何尝不是一个潇洒的人,你让我同不相干的女人在一起,我也可以谈笑风生,风流倜傥一番,只是我爱得苦,也爱得深,怎么都轻松不起来,你饶了我吧,最近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,无迈,你不是有虐待狂吧?”

  我后悔约他出来。

  也是我的错,把好端端一个季大夫搅成这个样子,我有说不出的难过。有些女人喜欢男人为她吃苦,而我却刚相反,若我爱季康,自然不忍他日子不好过,明明不爱他,不相干的男人为我神魂颠倒,又有什么乐趣?我并不是那种误解浪漫的女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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