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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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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摇摇头,“我想休息,铺子顶给别人算数。” “不大好吧,你整日在家干什么?” “陪妈妈。” “如果我劝你,你听不听?”永亨说。 “好话就听,听得舒服就听。”我瞪着他。 “回去打理那家铺子,这是你的精神寄托。” “把我说成一个怨妇似的,殷永亨,我还有其它的事可以做。” “我陪你回店里去看看。” 回到店内,不知从何开始,满地是邮差自玻璃门缝里塞进来的信件,我拾得厚厚的一叠,放桌上,店内许多地方都结尘,我顿时忙得不亦乐乎。 永亨说:“我先走一步,公司里有事。” 我抬起头,很惆怅,这一阵子,有他在身边,已成习惯,如今正经事已经办完,他要忙他的去,我非常不舍得。想问一句“什么时候再来”,又不好意思,只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。 一个多月不回来,颇有面目全非的感觉,别的店全在减价。我花了许多时间都不能决定减到什么地步,索性挂出一律七折的牌子。 从前我不是这样的,从前我会把每件衣裳标上新的价目,仔仔细细,一丝不差,但今年却一点兴致也没有。我不是个有长心的人,所以无心向学,没法完成四年的大学功课。 也许马大说得对,我这样子坐在店内,一日到黑,多么乏味,绝对不是一辈子的营生……也许是这几个星期心情不好……我必需振作起来,现在一切已经恢复正常。 隔壁店的女孩子纷纷过来打招呼。 “好吗?担心呢,以为你病了。” “没事吧?要入货了,明年更难维持。” 她们真是可爱。 但我仍然愀然不乐,驱之不去的寒意笼罩了我的心头,趁着闹哄哄的时候妈妈已经把话说明白,她希望我快点结婚,她不担心马大,她担心我。我垂头看自己的腿。拜伦是拜伦,我是我,这是我终身的遗憾,毫无疑问。 但是我裘哈拿断然不可因此气馁,我必需要振作起来,把这家小店打点得有声有色…… 但到下午,我还是提早关门,回家。心灵虽然愿意,肉体软弱得要死。 妈妈问我,“货品减价了吧?今年都减得早。” 我答:“小店减价,货色去得太快,也很难,旧货一件不存,新货又未到,青黄不接,怎么做生意。” 妈妈一副知女莫若母的样子,“是不是不想做?” “做做。” “别口不对心的。”她微笑说。 “永亨叫我做下去,做出规模来就容易办。” “永亨这孩子……对你有什么着实的表示没有?” 我沉默一会儿:“没有。” “时间也还短了。”妈妈说。 这时候楼下汽车号“叭叭叭”的响起来,马大花枝招展打我身边窜过去,一阵风似的刮过。 我瞠目问母亲:“谁?谁来接她?” “梅令侠。” “她同他约会?”我问。 “进行得如火如荼,”妈妈说,“他与永亨刚相反,他是一点不放过马大,钉得紧紧的,花、巧克力、电话,节目安排得密密麻麻:烛光晚餐不好吗,马上去跳舞,嫌舞池吵?他把马大带到郊外散步,总之服侍得舒服熨帖,无懈可击,丝毫不放松,接送上下学不在话内,要什么只要眉毛角抬一抬,他便晓得心思,真有这般聪明伶俐的人,知道我爱吃姜糖奶油卷,一打打的订了来,吃到第三天刚有点腻,他转了花样,去四五六买了生煎馒头来。你说:是不是跟永亨刚相反?永亨这孩子一来只晓得深深鞠躬,一点表示都没有。” 我心酸溜溜的,“永亨才不会来这套。” “这也是我喜爱永亨的原因。” 我的气才略略平了些。 “两个男孩子都很难得。”妈妈说。 “我明明记得梅令侠火辣辣的在追求殷瑟瑟。” 妈妈不以为意,“他有改变主意的权力。” “可是他跟殷瑟瑟的关系不比寻常。”我很坚持说。 “如今就算订过婚再解除婚约,也很平常呀,你怎么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似的?”妈妈笑问。 “我总是觉得不妥当。” “你别多心,当心马大不高兴。” “她不是爱上他吧?” “很难说,”妈妈笑,“哈拿,你管你自己的事,店开得下去就好好经营,开不下去就快快结束,别同我拖,嫌困身就用个伙计。” “是。” 马大同梅令侠走? 我推开马大的房门,一床都是新衣,显然是她刚才出去,拿不定主意该穿哪一件衣裳,挑完又挑的结果,她真的很重视梅令侠。 床旁边的小书桌上放着一只玻璃瓶子,里面插着大蓬的玫瑰花,清香扑鼻,又是梅令侠。 他对马大看样子是认真的——抑或这是他一贯作风?他对我也不坏呀,一直在我身边打转,直到他看到马大。 马大不会对他认真吧?明知他是那样的人,把他当个小把戏陪着散心是不坏的,弄出真感情来就不必了。 马大怎么想? 妈妈进来,看见我坐在马大的床沿,便说:“哈拿,这一阵子你老是愁眉苦脸,到底是为什么?你以前是一点心事都没有的。” 我指指脑袋,“忽然之间,脑榫生拢了。” “别担心,马大会得应付,她也不过是同他散散心,玩玩。” 难得妈妈这么开通。 但为什么殷永亨不找我散散心,玩玩? 现在马大天天出去。 而我闷在家中。 这种情形迟早要发生的,马大一出嫁,我会更静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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