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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


  有时候唱片中的胡琴居然弹出《蓝色多瑙河》,吓得听众。

  我闲闲问:“有没有三胡、四胡?”

  马大笑,“哈拿真是。”

  我的生父要死了。躺在病床上,一天只能见我们一点点时候,他的生命将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,而我却在这里与马大说二胡。

  忽然之间,我一口气提不上来,不知道应不应该恨他。

  梅令侠还是磨着不肯走,他自茶几上拾起我家的书报杂志,“谁看这些?《血咒》、《老猫》、《人头恋》,好恐怖的书名。”

  我出声,“别批评我的品味。”

  “是哈拿,当然是哈拿,”马大笑说,“除出她,谁看那些恐怖的小说?”

  我不出声。梅令侠转头问马大:“你看什么?”

  “我看《咆吼山庄》。”马大一直笑,“不啦,最近在研究罗伦斯的诗写论文。”

  我抱住只垫子,“不是说论文的题目不得重复吗?为什么每个读英国文学的人都研究罗伦斯的诗?近百年下来,也该折磨得七零八落了吧。为什么不看嘉怕里奥何塞嘉西亚马尔塞斯的作品?”

  马大说:“狗口不出象牙。”

  我纳闷的说:“我不喜文科,漫无标准,谁最能盖,奖状便落在谁的手中,我喜欢科学。”

  马大说:“不要理她。”

  我问梅令侠,“你告辞了没有?”

  他也黔驴技穷,既然如此,只好站起来说:“我下次再来拜访。”

  我几乎没把他推出去,“不用下次,谢谢。”

  马大待他走后,瞪着我说:“你是干吗呀?”

  “这个人,离他远一点。”

  “他有什么危险?”

  “他是殷瑟瑟的男朋友。”

  “殷瑟瑟的男朋友多的是,况且没听说过要避开有女朋友的男人。”

  我问:“你想做冒险家?学堂里放着那么多的男同学,偏偏去惹他,吃饱饭没事做。”

  “你管我呢。”她笑着推我一下。

  我双手抱着膝,“劝你的话,别当耳边风。”

  “殷瑟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美丽。”马大说,“很老很憔悴,晒得太黑。”

  我仰起头,在雕花刻字镜子里看看自己、“我今天也很丑。”

  “那是你睡眠不足。”

  “马大,你只对殷瑟瑟有印象?我们的父亲呢?”

  她立刻皱眉头,“如果你肯放过我,我情愿不说这件事。”

  “我们也许会承继他的产业。”

  “谁在乎,你的口气似殷瑟瑟。”

  “那是一笔很大的数目,而且,我们身上也流着他的血。”

  马大说:“我不这样想,他滑稽而可笑,不管他叫我什么,我仍然叫裘马大。”

  我忍不住说:“你好比一只把头藏在沙中的鸵鸟。”

  “有什么不好?”

  妈妈回来,“两姐妹吵什么?”

  “妈妈,输抑或赢?”我走向前去。

  “从医院回来,情况如何?”妈妈说。

  我说:“他不行了。”

  妈妈搂着我,“年纪大总要去的,别难过。”

  马大在一边吃醋,“妈妈这一阵子搂着哈拿不放,把她当心肝肉,什么意思?”

  “你也过来。”妈妈说。

  “我不。”马大皱皱眉,像是想起了什么,“那老头也向我们说:过来呀,过来呀,真可怕。”

  妈妈沉默。

  马大说:“我要去练琴。”她转身走开去。

  可怜的马大,虽然她表面上装得与殷若琴如陌路人,心底下,她的精神很受困惑,可以猜想得到。

  妈妈说:“早知道,那个叫殷永亨的小伙子找上门来的时候,我跟他说,那两个孩子在马来西亚送了人了。”

  “真的,妈妈,你应该那么做,这年头好心不一定有好报,妈妈,我宁愿你说谎,对我与马大也好过得多。”

  “可是他毕竟是你们的生父,我想见一见他也不碍事。”

  妈妈懊恼的说:“谁知惹出这么多烦恼来。”

  “这是你所不能顶知的。”我说。

  “我真笨,这几天来我一直后悔。”

  “等他一去世,我们与殷家就没关系了。”

  妈妈预言,“我看不会这么简单,我看这不过是个开始。”

  “只要有你跟我们在一起,什么也不怕。”

  妈妈笑,“傻孩子,你妈是个老妇,又不是无敌女金刚。”

  “你输还是赢?”我问。

  “往日纵有天大的烦恼,往牌桌上一坐,也处之泰然,烟消云散,今日持着大牌,也赢不出来,老是心惊肉跳,心思不属,不知为什么?”

  “挂住我们。”

  “对了,所以在她们那里喝了碗鸡汤就回来,有什么事,一家凑在一起,叫应方便。”

  书房内传出马大的琴声,益发悠扬,但打她七岁开始学琴,我就与她势不两立,务必要取笑她,直到她反目,她也习惯了。

  我故意一跷一跷的走过去,大力踢书房门,“给伤残人士一点安静。”

  她理也不理我,气势如虹般直弹下去。

  我坐下跟妈说:“妈,老胡师傅有一两天没来了”

  妈妈说:“说起往事,他也伤神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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