樱唇(4)_亦舒

四

　　她心中咕哝：男生留长发，多麻烦，她用手掩嘴笑，他们又脸容秀美，躺床上，可能一时难分男女，莫非那是参森之发，如被妖姬达大拉剪去，则神力尽失。

　　一心把纸样与布料在电脑荧屏里排开，采取最佳斜角剪裁，省时省布。

　　刚在端详，听到楼上嘻嘻哈哈男生聊天说笑，不知多高兴。

　　又听见港姐喊：“男孩们，夜深，请调低声量。”

　　一心也上床睡觉。

　　梦见自己仍在女童院，听见笑声，一路找过去，只见两个小小孩，才一两岁，脏兮兮，坐一起，肯定也是弃儿，但是他挤他，他推他，不知多高兴，忽然咯咯笑，又拥抱一起，冬瓜似齐齐倒地下。

　　一心也跟着笑，但想到他俩前程，与自己前途，不禁泪流满面。

　　醒来照常开工，一间两千多平方呎独立屋，不难打理，港姐又是个极之大方磊落的东家，一心庆幸她还可以有时间读书。

　　有人一早起床不知做什么，也有人起来也不过重复昨日，一心比他们踏实。

　　她的清洁工作进度迅速，已经知道各式衣物属于谁。

　　她在大眼待洗的裤袋发现两枚可爱小徽章，那是漫画化眼睛图案，认得是飞行眼科医院的标志，于是把它们别在门口名牌上。

　　一晃眼十天八天过去。

　　港姐纳罕，这年轻女子静悄悄，勤工，没有一丝麻烦，她才想吩咐什么，一看，已经做妥，屋里像没有这人似，不但住客不觉她，连港姐也不感她在身边，真是好帮手。

　　以前那些家务助理，年纪稍大，老靠在藤椅上打瞌睡，年轻，见到男住客，勾肩搭背，衣裳愈穿愈单薄，这次总算找到好帮手。

　　一日港姐走进一心房间，看到一个模型，穿着设计曼妙的内衣裤，还未完工，丝绸与花边只有大头针钉在一起，可是看出浪漫俏皮感觉。

　　连港姐都忍不住伸手去触摸。

　　这套内衣竟是一心的功课，可也真纳罕，据说，东岸还有全球唯一的马戏学校，发掘明日之星，常常听无心向学的顽童抱怨：“能够跟马戏团跑就好了”，现在，愿望可予实现。

　　那天晚上，一心用丝线及极细号缝针把花边用手工缝上丝料。

　　一心坚信没有什么比得上手工体贴。

　　她在一件旧衣上找到透明亮片，只选两片完整的，钉在内衣要紧位置上。

　　一心埋头苦干，她想，要趁少壮努力，再过几年，眼睛必不能像今日般锐利。

　　忽然听到汽车在门口响号。

　　一心年轻，忍不住放下针线，走近窗户张望。

　　她刚好看到穿着深色西服的大眼跑出去赴约，驾黄色小跑车接载他的是一个美貌少女，见到他立刻送上香吻。

　　他笑着闪避，“喂，公众地方。”

　　那女郎索性用两手捧起他的脸，热吻他嘴唇。

　　女郎十指尖尖搽黑色指甲油，直掐到他腮里。

　　只见大眼笑着把手里一束红玫瑰递给她。

　　女郎娇呼道谢，声音如小孩，十分矫情，可是，她的男伴全盘接受。

　　这女孩穿着极裸露的红裙，从腋下可以看到半边裸胸，内衣对她来说，毫无用途。

　　他俩黏在一起一会才上车。

　　一心无限艳羡，惆怅不能言语。

　　她熄灯休息。

　　第二天清早，她一贯比众人早起，听到楼上扰攘之声，急忙更衣。

　　接着，港姐急急敲她门，“一心，一心，上来帮忙。”

　　一心连忙戴上口罩跟着港姐走。

　　一到楼上，只见吉吉与小嘴两个大男孩手足无措站浴室门口，大眼呢？

　　推开浴室门，传出像坏鸡蛋般恶臭，一心立即知道有人醉酒呕吐。

　　可是没想到情况那样差，只见大眼只穿内衣裤倒在地上喘息，脸色苍白，手脚不听使唤，一身污渍。

　　有人与女友闹翻醉酒？

　　小嘴在门口问：“可要叫救护车？”

　　港姐说：“他急性肠胃炎，上吐下泻。”

　　一心临危受命：“放一缸温水，把他放进去，脏地方我来收拾。”

　　“我们还要梳洗上学呢。”

　　“用楼下浴室好了。”

　　“明白。”

　　小嘴与吉吉把大眼摃起，丢进浴缸。

　　他俩自觉仁至义尽，摀着鼻子逃一般离去。

　　港姐递来止泻药，迫着大眼服下。

　　一心已经取来一袋猫用化学沙，撒在浴室地上，一物治一物，臭味即时消失，污渍亦被吸收。

　　港姐称赞：“好家伙。”

　　然后，一心把猫沙扫去，再用消毒药水地拖清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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