樱唇(3)_亦舒

三

　　啊这还是支薪工作，难以想象三子之母如何捱过，好了，待他们成年成才，几乎立即成为别家乘龙快壻，吃对门，谢隔壁。

　　一心讪笑自己多事。

　　是日到此为止，明日待他们出门，才吸尘抹尘。

　　她回到小房间阅读，港姐给她送三文治及牛乳。

　　她说：“今天开始计薪。”

　　“谢谢你。”

　　“一个女孩做这种粗重工夫，不为收入为什么。”

　　一心自修。

　　正在绘图，忽然想到在男生床褥底下看到的那本彩色杂志，那当然是裸女照，但不是全裸，别致地由画家生花妙笔在皮肤上精心描绘各式内衣及泳衣，正好给一心作参考用，画册由著名《体育插图》出版。

　　过一日得把那本画册借来影印。

　　此刻，凭记忆，只记得封面是四十年代真丝小小上衣及小裙子般内裤，十分绮丽。

　　那个叫大眼的小子收藏该本画册，算得上有品味。

　　曾有家长惊呼：“我家十六岁长子看裸女网站！”不然叫他们看什么。

　　一心用铅笔勾出式样，又用旧报纸剪裁真实尺寸图版。

　　她没有模特儿人形，只得照自己身段做。

　　一看时间，连忙丢下笔，赶去上课。

　　虽然只是设计内衣，可是也得研究历史：世界各国内衣发展史，那真洋洋大观：前辈早已图文并茂着书立论，提供参考，当然以华裔女性肚兜最最考究香艳，令洋人惊叹不已。

　　那肚兜颈带往往用一枚铜钱做钮扣，不知何故，定有含意，又婴儿也穿肚兜，一样鲜色绣花，但感觉完全不同……

　　那么进一步说到衣料，丝与棉的产地又得研究一番，出产国地理背景，生产过程，艰辛之处，牵涉到社会历史……

　　任何科目，一经课室，就变得无比繁复。

　　什么叫海岛棉纱，何为尼龙，香蒂宜纱边名贵在哪里，还有，俗称眼睫毛蕾丝是怎么一回事？

　　又得学经济、会计、统计。

　　还有心理学：女性穿漂亮内衣，究竟为着自己还是男伴？

　　读了一年，一心已对内衣冷感，她选用男性最最厌恶可是也最舒适便宜的肉色套头软小背心。

　　去年测验书上一条问题：你怎样看时下潮流内衣当外衣穿着？

　　这叫一心啼笑皆非。

　　还有一条问题：你认为胸罩功能如何？

　　这是考语文。

　　黄昏放学，一心去逛故衣店，中期试要以实物交卷，她无力负担新材料，只得另想办法。

　　她看到一件桃子色旧丝睡衣，胸前有红酒渍子，只售五块钱，又破烂穿洞纱边网巾一件，三块钱。

　　一心还要还价：“一共六元。”

　　老板也无所谓。

　　一心忽然看见一具古旧人形模型。

　　“这是什么？”

　　老板答：“名贵古董，两百大元。”

　　一心笑，“也许是可可香奈儿遗物，我给你二十。”

　　老板也说：“对，谁知道呢。”

　　一心付款，满载而归。

　　回到宿舍，天已经暗下。

　　她听见有人嚷：“谁取走卫生纸，嗄？”

　　一心想：寄语众姊妹，还是靠自己一双小手妥当，这些，还都是大学生呢。

　　她取出卫生纸放在卫生间门口，敲门示意。

　　不久，有一只手伸出，迅速取进，又关上门。

　　那大眼在房里打拍子大声唱歌：“我只能走一半，爱人，一人走一半可好，我航经七海……”

　　在走廊碰到港姐，她也苦笑。

　　她轻轻说：“大眼读工程，他又是足球队四分卫，小嘴是建筑系，他在这里住最久，已有两年。”

　　“浴室里是谁？”

　　“吉吉，他是混血儿，长相特别。”

　　这时有人自浴室出来，一心急闪到一旁角落。

　　吉吉裹着大毛巾出来，皮肤蜜色，手臂强壮，用力擦干一头齐肩长鬈发回房，一边吹着口哨。

　　一心连忙回自己房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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