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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四


  “刘姑娘返家休息去了。”郑医生没好气,“你镇静些。”

  “什么?”我受不了这种刺激,“一切都解散了?”

  我回到床上,用枕头压住面孔,呜咽起来。

  “喂!年轻有为的医生,怎么会这样子?”

  “言声呢?”我在枕头下发问。

  “你一早就知道她要去美国。”

  “他们趁我生病飞甩我,解雇我。”

  “别胡说。”

  我拿开枕头,我说:“我要去找言声。”

  “你发什么疯?”她说,“快给我躺下,我替你诊治。”

  她把我按在床上,检查半晌。“有痰?咳嗽?喉痛?你这家伙,快随我去照调光,生肺炎你也不知道。”

  我的心发炎。

  不,心蚀。

  郑女士叫来车子,把我载到医院,照了调光。我挣扎着要去言声的403房间。

  “早已人去楼空。”

  不。我一定要去看,言声在那里住了那么久。

  现在403是一个肥大的女人,不知为什么来疗养,也许为减肥。

  见到我无故推门走进去,很想尖叫,我连忙道歉退出。

  到宿舍我想我会一病不起。

  我已三天没有沐浴,我不在乎,反正连言声都已离我而去。

  那只破音乐盒子,一定被他们丢到垃圾桶去了吧。

  心头似有千个重压。言声以后的命运如何?我还能不能再见到她?

  都会是我以后生活中的悬疑。

  唉。

  我捧着头,心如刀割。别人离开我,隔一会儿我都可以忘记,像朱雯太澄定华她们,都是人精,比起我何止能干十借八借,身边又都有钱。但是言声……

  最叫我不放心及心痛的是言声。

  不要去想她吧。

  我昏昏然在热度底下熟睡。

  略有知觉时听见自己口中喃喃叫“言声、言声”,以及叹息。

  傍晚下了一阵雨,空气更加清凉。

  我狂叹,唉,言声,如果你能自己做主,一定会与我说声再见,不至这样无情无义。

  夹着风雨声,我听到音乐声,叮叮咚叮叮咚,迷茫得似做梦,我睁开眼,呻吟几声,怀疑自己烧得迷糊了,撑起身子来,猛地看见一个少女的背影,站在大窗子前看雨景。

  我吓一跳,揉揉眼睛。

  这是谁?不像太澄,也不像定华,身形好不熟悉。

  怎么会有个陌生女子走进来?难道我又忘记关门?抑或我日思夜想,以至想疯了。

  我有一丝害怕。

  “你是谁?”我提起勇气问。

  少女转过头来,“你醒了?”

  我一看到她的面孔,如见了鬼似的自床上弹起,足足有一公尺高。

  “你——”我尖叫一声,“你是谁?”

  “我是言声呀。”

  我“呜”的一声,差些儿没昏厥过去。“言声?言声?”

  “是的,你的病人董言声。”她走过来,双眸闪烁着光芒。

  “言声——?”确是言声,“你怎么,你怎么会说话了?”

  “我觉得想说话,于是便开口说话。”她狡黠地说。

  真是她,我大力拧自己面皮,觉得痛,证明不是做梦。

  我跳下床:“言声!”

  “宋星路!”她格格地笑。

  好一个活色生香的董言声。

 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,我如堕五里雾中。

  “你糊涂?”她坐在我床头。

  我怔怔看着她,“我不明白,你不是生病吗?你不是精神病?你不是连话都不说,你不是听不见看不到?”我疯起来,紧紧抓住她的手,“你究竟是谁?真是言声?”

  “是,我是童言声。”

  我们四只眼睛凝视着。

  我忽然明白了,“啊,你玩弄我们。”我脑中灵光一闪,激动地说,“你根本没有生过病!”

  “不,”她抢着说,“我生过病!我初见你的时候,的确是个病人,我觉得普天下没有人爱我,没有人属于我,我也不属于任何人,我万念俱灰,成日所想的不过是生不如死!”

  “但是你神志是清醒的!”我大声说,“你怎么忍心叫你父母伤心?”

  “对不起,”她黯然说,“宋星路,你说得对,我患心蚀病,有巨大的阴影遮住我的心,我根本不能顾及亲人的苦楚,我自私、厌世,把自己关起来,锁上门,打算一辈子都不出来,在医院中度其余生,与世人隔绝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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