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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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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于醒来,浑身发着豆大的冷汗,我扑到浴室去用冷水敷脸,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,在梦中叮当化为厉鬼——她可安好? 我取起话筒,拨了叮当的号码,半夜的电话铃一定是尖锐可怕的,但响了才三下就有人来接听,这表示什么?表示叮当并没有睡。 “喂,喂?”确是她的声音。 我放下一半心,不敢出声回答。 “谁?你是谁?为什么不说话?”她的声音很恼怒很清晰,“说话呀。” 叮当除了生气失眠,没有其他的事,我宽慰地放下话筒,那边尚在“喂?喂?” 我看出窗外,有晨曦。 我熬得过这个秋天吗?抑或很快会得精神崩溃? “大雄。” 我转头。 是香雪海,她已穿好衣服,一身黑,站在我身后,“大雄。”脸色非常灰败。 我过去扶住她,“你这么早起来?为什么不睡久一点?我去叫护士。” “我起来看早晨,”她苦笑,“去日无多。” 她的眼睛红肿,我问:“你哭过了?” “没有,”她否认,“我整个人都发肿,替我叫周医生。” “为什么?他昨天才来过。” 她沉默许久,“大雄,我要与你说再见。” “什么?”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“我不想你看着我逐日死亡。” “但是我是来陪伴你的。” “到此为止,大雄,我很感激你。” “你不能赶我走,我也不会走,除非周医生忠告我离开你。”我愤愤地说,“我相信他不会这样做,他一直站在我这一边。”我拥抱着香雪海,“我们两个人一起看早晨来临。” “但是我越来越难看,”她乏力地靠在我身上,面孔肿得像猪头。 我装作讶异地看她一眼,“是吗?你以前曾经好看过?你别说,真的?”强颜欢笑。 香雪海无奈地摇着头,“大雄,我真的拿你没办法。” “他们都说你不美。”我告诉她。 “美与否是我最少关心的问题。”她微笑。 我点头,“我相信,孙雅芝才是他们心目中的美女,山水不入时人眼,多买胭脂画牡丹。” “虽然我不关心时人的眼睛,但能够做牡丹真是幸福的。”才说了数句俏皮话,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。 我扶她坐下,护士进来作例行检查,我退在一边,双眼充满泪水。 女佣服侍她吃药,替她梳头,梳子上黏满她的长发,我不忍再看下去。 周医生曾经说过,脱发只是正常的现象,随后尚有许多迹象。无论怎么样,我不会离开她。 她深深叹一口气,“大雄,我想吃腌羊肉片。” “叫佣人去买。”我说。 “他们不懂,你同我走一趟。”她说,“配一瓶好的酒。”语气非常固执。 “我再看看有没有好的沙律蔬菜。”我不想逆她意。 “对了。”她有点兴奋,“许久没有吃这些。” 我取过外套,已有一个月没有出城了。 我驾车出市区时,心情是沉重的。许多人以为我在享尽人间艳福吧,不不,不是这样的。但我何必向人解释?明白人始终是明白的,而不明白的一群,对他们说破了嘴也不管用。 渐渐我感染了香雪海那股我行我素的气质——谁理你们想些什么? 我把车停在一间酒店的小食店前,看看时间,是上午八点半。 我挑了许多新鲜罕见的食物,包括三种不常见的芝士,大包小包,正在付账的当儿,有人叫我的名字。 不好!遇见熟人。 我镇静地,假装没听见,转身想闪出食物店。 “大雄,不必避开我。”一只玉手搭在我肩上。 我吓得金星乱冒,是叮当,一定是叮当。 “大雄,是我,雅芝。”那把声音既好气又好笑地说。 我这才敢抬起头来。“雅芝。”我惭愧地叫她一声。 “大雄,你好落魄,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?” 她却出落得神清气朗,穿一件大衬衫,紧身牛仔裤,虽然仍然穿着可怕的高跟鞋,我也忍不住把她当亲人,声音哽咽起来了。 “大雄,我们去喝杯咖啡,你不忙回去。” 我不由自主地与她坐下来。 “你又瘦又黑,这个月你到底是怎么搞的?大家都以为你在天上仙境过着欢乐的日子,刚才我险些儿不能把你认出来。”雅芝说,“大雄,你是跟香雪海在一起,是不是,你说呀。” 我低下头,声音有点哽咽。 “大雄,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,何必自苦?叮当一直在找你。”她把手按在我的手上。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赵三会爱上这个女子,她的忍耐力与温情是无限的。 “叮当虚张声势,你不是不知道,她欲真要找你,你跑到天脚底,她也把你翻了出来,她只求下台,并不是真想逼你现身,你放心,我不会出卖你的。” 我清一清喉咙,隔很久,竟不知如何开口。 雅芝静静地等我。 我说:“我是与香雪海在一起。” 雅芝点点头,“你们秘密结婚了?” 我摇摇头,黯然说:“她患着不治之症。” “嗯?”雅芝“霍”地站起来,她随即又坐下,“真的?” “跟令堂一模一样的病,”我说出来痛快得多,“你明白吗?所以她能把周恩造医生介绍给你们。” “哦,天。”雅芝耸然动容,十分怜惜地看住我,“大雄,我原谅你,我完全明白。” “我没心情向叮当或是任何人解释。”我站起来,“请你们给我最后的安息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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