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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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亲友们的礼物也送了来,父母亲虽不克自加国赶回来观礼,也打了长途电话来祝贺。 一切都很顺利,明天早上十点正我们便可以注册结婚。 下午叮当对我说:“依照习俗,新郎新娘婚前一日不适宜见面。” “你相信这些?” “我们的婚姻也算是一波三折,还是相信这些的好。” “那么你放我一天假,明天早上我们再见。” “车子订好了?”叮当不放心,“一切没问题?” “自然,赵家的HK七号,”我说,“早上九点到你门口来接你。” 她点点头,“大雄,明天见。” “好好地睡一觉,别兴奋过度,别紧张,别胡思乱想,也不要接电话,以免说个不停。” “好。”她又不放心,“你呢?你做什么?” “趁着这最后一个晚上,我将结伴狂欢,找几十个艳女郎开疯狂派对。” “明天记得起床就好。” 我温柔地说:“你放心。” 她说:“终于结婚了。” 我很了解这种心情,“有点舍不得是不是?” “一向自私惯了,时间全是自己的,赚的钱也全是自己花,忽然有个家,什么都得摊开来用,将来有了孩子,牺牲更厉害,一切都得以小把戏为重。——焦头烂额地找学校,温功课、看医生……多浪费时间。” “后悔?”我问,“还要再考虑?不甘心?” “当然,这条路也是我自己选择的,很多独身人也还不是过得很好。” “落叶归根,一切不能看表面,五纲伦常是无法改变的,有家庭便一定要有孩子,你是个聪明人,你睁大眼睛看清楚,还不是最平凡最正常的人最有福气。” 叮当无奈地抬一抬眉毛,“所以我逼着你结婚。” “能够结婚是好的,别想太多。” 叮当笑,“大雄,你最大的优点是麻木不仁。” 麻木不见得,木已成舟,多想无益。 当日下午我独自到会所去喝酒,醒一醒脑。 钢琴手正在奏一曲怨曲,如泣如诉,雨水落在磨沙玻璃窗上,别有一番情调,不知怎地,我觉得寂寞。 人们到底为什么结婚呢?怕年老无依,故此找个伴?但这个伴必须要在年轻的时候预先订下,故此在有可能性的几年中挑了又挑,直至肯定不会有比这位更好的了,立刻抓住……非常难玩的游戏。 我把啤酒杯子转动。 抬起眼,看到有中年人向我打招呼。 我心一动。是周恩造医生,他也是一个人。 我拿着杯子过去,“周医生,我是关大雄。” “我知道,你回来了?”他拉开椅子让我坐。 我想问他关于香雪海的近况,良久不知如何开口。 他是一个有风度的人,静静地等我开口。 我只得说:“雨真大。” “是,今年雨水是比往年多一点。”他温和地答我。 我又静下来,看着面前的啤酒。明天就做新郎了,但心情却如此忧郁。 “真可惜。”周医生说。 我以为他说的是我与香雪海,面孔登时涨红,“是的。”我喃喃地说。 “我的心情跟你一般沉重。”周医生说。 我无可奈何地低下头。啤酒已经漏气微温,再也不想喝它,我叹口气。 “她并没有几个朋友,一直很重视你,你应该去陪伴她。” 我懊恼地说:“我不方便那么做。” “是因为工作么?”周医生像是有若干不悦,“抑或是私事?” 我低下头。 “你明明知道她活不过这个秋天,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呢?” 我的心被抽离,“秋天?这个秋天?” 周医生看我一眼,语气较为松弛,“对,我忘了你还不知道,在瑞士的会诊,已经断定她的命运,过不了这个秋天。” ——就是这个秋天? 我心迷茫,身体像是被搁置在一间隔音室里,一刹那除了自己的脉搏,什么也听不见。 一小块一小块的蛛丝马迹,像是拼图游戏似的逐角拼拢,我开始比较有一幅完整的画面。 “……说也奇怪,在短短一年间,我竟遇到两个骨癌病人,一个是明星孙雅芝的母亲,另一个是她。” 周医生的声音非常低沉,但是不会比我的心更低沉。 “她第一次来看我,比那位孙太太还先……一般的不治之症,到末期骨骼时常无故折断……”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喃喃地问:“秋天?就是这个秋天?” “是的。由我告诉你,你应当相信。” “我去陪她,马上去。”我说,“她在什么地方?” “她回来了!”周医生扬起一道眉,“你竟不知道?” “住在老房子?”我双眼充满泪水。 “我才由她处出来。” “我立刻去。”我站起来。 “关先生!” 我转过头。 “你要尽量放松,态度自然一点,陪她度过最后的日子。” 我点点头。 “谢谢你。” “谢我?周医生?” “真可惜,”他说,“这么年轻,这么富有,我是她的医生,当然希望她得到最后的快乐,她渴望见你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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