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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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叮当应当明白,我不是见异思迁的那种人。 世上一切漂亮别致的女人,都使我灵魂儿飞上半空,好色是男人通病,但我不会放弃叮当,她应该知道。 这一段时间,她亢奋过度,一心一意要把这本能使她走向巅峰的书赶出来,她已经失去辨别方向的能力。 我把那叠黑白照片详细地一张张翻过,有些有我,有些没有。 照片是用长距离镜头拍的,清晰非常,没想到那个猥琐的猎装男人是个一流的摄影师。 香雪海的神情大半是落寞的、憔悴的。 我用手指缓缓划过她照片中的脸,想把她那种驱之不去的愁容抹掉。 天下一切不愉快的事要是抹得掉就好了。 照片中的她有儿张是手臂尚未打上石膏。 有些是她站在医务所门外拍摄。 ——周恩造医务所。 名字很熟悉,鼎鼎大名的骨科医生,赵三曾聘他前往美国替爱人之母动手术。 香雪海只不过折断臂骨,何劳他来诊治? 不过有钱人往往有资格得到最佳待遇,为什么不呢? 我叹口气,将照片搁至一边。 工作完毕后我驾车往香宅。 因是常客,管家佣人保镖一概对我如自己人,我闯进那间舒适的书房,将窗帘拉拢,往长沙发上一躺,便睡着。 这里是躲避现实的好地方,而我需要真正的休息。 我很累很累。 男人最怕的是女人的尖叫及大声发脾气,今早叮当使我精疲力尽。 睡醒的时候只听得自鸣钟嘀嗒嘀嗒。 我口渴,按亮灯,见书桌上放着一杯茶,不问三七二十一,喝下一大半,是清凉的龙井。 杯子很考究,杯口有一弯紫红色唇膏印迹。 是香雪海吗?一向没留意她擦过口红。 我拉开门,女佣迎上来,不动声色地说:“关先生请过来用饭。” 我擦擦酸涩的双眼,听见肚子饿得咕咕叫。 我问:“香小姐呢?” “香小姐在楼上,她说关先生或许想静一静,所以不来打扰你。” 呵,她太懂得待客之道。 我真的听腻了人声,厌倦了应酬客气的闲话,我甚至连诉苦都不想,香雪海深明我意。 吃完饭我信步走上楼去,香坐在露台,抬头看着月亮。 她常常这样,一个人或坐或躺,什么也不做,甚至玩也不玩。 听见我脚步声,她抬起头来。 我没有说话,她也没有开口。两个人沉默如金。 月色很好,室内没有开灯,却一片银光掩映。 我蹲在香的身边很久,挽起她的手,贴在脸上,仿佛她的力量借此传到我体内,我的体力又恢复过来。 我心中充满委屈。 白天的工作这么繁重,男人的天职便是要向上爬,以使妻儿过得更舒服,但我的女人不但没有给我慰藉,还处处使我头痛,这样子我还为何钻营? 一口真气外泄,再也提不起劲来,我心酸地靠着香雪海的手。 她的手是冰冷的、皮肤白皙、毫无血色,并没有擦指甲油,活脱脱是诗人口中的“素手”。 过很久很久,我心中才略为好过。我仍然没有说什么,轻轻将她的手放回去,便站起来离开。 舒服多了。 回到书房,我并没有离去的意思,我再自她的茶杯内喝一口茶,重新躺在她的沙发上。 并没有太大的困难我已经睡着了。 温柔不住住何乡? 第二天我自香宅直接去上班。 叮当打电话到办公室骂我,“你跟她同居了?”她像个泼妇似地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。 我作不得声。明月是我的证人。 叮当又说:“好得很呀,打她的工,住她的屋,入赘她家岂非更妙?” 我挂断电话。 很明显地,叮当仍然派人盯着香雪海。 多么讽刺,本来我以为香与叮当是前者黑后者白,现在变得刚刚相反。 一天辛劳工作,我提不起勇气回自己公寓,不知如何,神推鬼拥似的身不由己地往香宅而去。 管家低声说:“关先生,香小姐说,请关先生把门匙交给我们,让我们替关先生收拾点衣服过来。” 我感激地点点头。 心情坏透,叮当一天与我作对,我一日心情不好过。 像小王子遇见的醉酒鬼—— “你为什么要喝酒?” “因为我想忘记我的原罪。” “你的原罪是什么?” “醉酒。” 我也一样,明知一直到香宅来,叮当不会原宥我,她一日不与我和解,我心情不会好,情绪坏所以到香宅来,越来叮当越恨我……祸福无门.唯人自招。客房已为我收拾好。 我在浴缸中泡了半小时,自浴间出来的时候,衣物已经取到。 我不想走了。 这个世界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世界:温柔体贴的女人不但一无所求,并且愿意毫无止境地付给。 这一天我并没有见到香雪海。叮当是不会相信的,叮当以为我与香已沉沦在欲海中万劫不复,但事实不是这样。 这种情形更叫我对香雪海心折。 过了几天,我又收到一大叠照片。 没想到叮当可恶起来能够达到这种程度,她简直是向我示威,表示我拿她没奈何。 照片中有我出入香宅的情形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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