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香雪海 | 上页 下页 |
三 |
|
“叮当,你在家太久了,闲时取出鸡血石的印章,往朱砂印泥上盖一盖,对牢亮光盖个印,慢慢鉴赏,你根本不知道外头在发生什么事。” 叮当微笑,“好,讽刺我与时代脱节。” “你只知道特地在大雨的时候约好诸闲杂太太小姐到半岛喝下午茶,贪其情调好,你可知柴湾的居民在下雨天早上六点便得出门,为了怕堵车迟到?” “这跟你放风帆受了气回来,有什么关系?” 我气结。 “你想我替你报仇?在专栏中把那艘黑色魔鬼游艇骂个半死?此间不少女作家具此类作风,可惜我不是其中之一,对于社会问题,我无能为力。” “最低限度,你有的是时间,你可以帮我调查的。” “你应当委托私家侦探。” “叮当!” “大雄,你的脾气老不改,去年有一部法拉利在香岛道超你的车,你就千辛万苦把车主找出来,在一盘国际象棋中把他击倒,才算出口气,大雄,你都三十多了,这样好意气,辛不辛苦?” 我声音低了下来,“对,叮当,你说得对。” “这种无谓的意气,争来干什么?忘记它,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” “下不了台。” “如果我去买东西,跟态度不良的售货员争执,你会不会同情我?” “不。”我说,“好了,叮当,我答应你,我不再追究这件事。” “香港太挤,下个月我们到菲律宾去玩风帆,可好?” 我“破涕为笑”。 我非常努力地把这件事忘掉,同时安排假期,与叮当到马尼拉去。 我们买的是头等机票。 叮当这个人平时衣食住行都很经济,但坐飞机,不论长程短程,她一定搭头等,她说她的身体无法折叠,歉甚。 对于她这些小习惯,我一律尊重,并无异议。 飞机往马尼拉只需三小时左右,我们的一班飞机却迟迟不开,足足延时二十分钟。 这次是叮当不耐烦:“发生故障吗?” 我说:“恐怕是在等什么重要人物吧。” “最恨这种人,”叮当说,“要摆架子,耍大牌,干吗不自备小型喷射机?” 我笑,“那岂非风流不为人知,犹如锦衣夜行?” 隔壁一位洋太太说:“可不是!这些人非要令到别人不便,才会满足到虚荣心。” 叮当说:“所以说可恶。” 我笑:“现在看看是谁暴躁?” 她翘起嘴唇,不语。 后座的外国老先生说:“等一会儿迟到客上机,我们该有所表示才是。” 叮当说:“对,我们鼓掌表示欢迎。” 洋太太说:“妙极。” 我召来侍应生,“到底是谁迟到?为什么要等他?” 侍应生很尴尬,证明我们的猜想是对的。 叮当正颜地说:“就算这架飞机是他的,既然出售机票载客,顾客的权利就大于他,什么意思!” 侍应生低声下气,“对不起,对不起,已经上来了。” 我转过头去,只见一行五个男人,夹着一个女子上机舱来,我不顾三七二十一,先替女朋友出了这口气再说,一个眼色,头等舱六七个乘客便大力鼓掌。 那五个男人面色发青,又自知理亏,便佯装低头,那女子身穿黑衣,头戴一顶黑色网纱帽子,看不清楚容貌,独自坐开。 兴奋完毕,我同叮当说:“很面熟,是不是?” 叮当陷入沉思当中。 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女人? 可能吗?根本看不清楚她的容颜。 忽然之间我脑中灵光一现,冲口而出一一“音乐厅!” 而叮当与我几乎异口同声地说:“黑衣女!” 我连忙压低声音,“记得吗?重阳庆子的小提琴音乐会。” “香氏企业独自资助的音乐会。”叮当悄悄说。 “香氏一一香。”我睁大眼睛,“叮当,有没有可能?是否会得来全不费功夫?” “那艘撞上来的黑色魔艇。”叮当紧张地说,“我们这是第三次与她交手。” “这次她有什么理由?” “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,她心理变态。” “叮当,”我笑,“现在是谁武断兼心急?” “你想想,一而再,再而三地耀武扬威,唯我独尊、表现自我,这种所作所为,是心理正常的人做得出来的?”叮当说。 我半晌无语。 后座静得很。 叮当说:“幸亏这是个资本主义社会,有钱好说话。” “可是人家的钱比你多。” “不,”叮当马上回驳,“我与她所付的飞机票资是同样数目。” 我点点头,“说得好。” “所以她没有资格叫我们等。” “算了,”轮到我开解她,“我们已经令得她十分难堪,别因她而损失一个愉快的假期。” 其实我与叮当十分臭味相投,两个人都沉不住气,却偏偏会教训对方。 叮当想一想,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瞌睡。 叮当有时候也颇恃才傲物,颇有狂态,但情人眼里出西施,我觉得她就算嘴巴上占些便宜,也带些自嘲性质,无伤大雅。 不比这位黑衣女,简直有点“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”的味道。 也许她已是老太太了,黑色面幕一掀开来,木乃伊似的面孔,吓得我们大声惊喊。 我们怎能与一位老太婆争持? |
虚阁网(Xuges.com)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