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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


  施峰压低声音:“说,一定要妈妈。”

  施峻只得说:“一定要妈妈。”

  我无计可施,国香确是她们的母亲。

  “你等一等,我去唤她。”

  国香已经过来,再倦还接过话筒,“什么事,施峻?”

  施峻在那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,国香替她一一解答,原来是小学二年级的文字算术题。

  施峰恁地可恶,她分明胜任家教有余,但偏偏叫施峻来麻烦母亲。

  好戏还在后头。

  从此家中电话响个不停,在任何荒唐的钟数,施峰施峻两位小姐都有话同她们的母亲说。

  国香根本没有接电话的习惯,一概由我任秘书,施小姐们喝令我,我礼貌地应允,老远地跑去请盛女士,她头也不抬,“嗯”地一声,取起话筒,便大半个小时报销,一天起码三五七回。

  林自亮抱怨打不进来,只得即时安装新线。

  我试过问国香,“父亲呢,她们为什么不找父亲?”

  她脸上若罩上一层严霜,“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她们若找我,我就得应。”

  我暗暗叹口气,是,国香确实来过了,随她而来的还有许多我不需要的赠品。

  我俩压根儿没有自己的生活,同居不同房,同室不同心,比起想象中双宿双栖的日子,简直天共地。

  最大的打击是开学,我比平日忙了十倍,而国香依然故我。

  周末她问我:“今天去哪里?”

  “我要到店里瞧瞧。”

  “那我同孩子们游泳。”

  “你爱如何便如何。”

  国香笑。

  我亲吻她的手,为她,一切。

  下午回家看到一地的沙泥,小小泳衣剥在浴缸里,浴室地下注着水,塑胶玩具歪在一边,所有毛中用得脏脏地,卷在角落。

  她们人不在,出去了。

  女佣上门,一看到便乘机发作,倚老卖老,说道:“林先生,我无法做下去,本来说好只服待你们两位,无端端多出一位小姐,现在还有孩子,弄得一天一地,你瞧,怎么做?”

  “帮帮忙,”只得忍气吞声,“不见得日日如此。”

  “一年一次已经太多,我不能挨义气。”

  结果我来做。

  本来大概是施秀升的责任,国香例不碰这些,平时都任我侍候她。国香全神贯注负责学校里的大事,家务琐事,全留了给我。

  施秀升会不会窃笑?

  喂喂喂,林自明,你是否已生悔意。

  不不不,只不过略觉腰酸背痛,真是好运动。

  国香到九点多才回来。

  “什么地方去了?等你吃饭。”

  “我们已经用过,你请便。”

  “小姐小姐小姐,”我半真半假地佯恼,抓住她手臂把她拉向我身边,“我不是你的家奴。”

  “对不起,但今日同孩子们玩得很高兴。”

  就这样把我丢在脑后。

  “你始终没垂询我在学校里的情况。”

  国香给我一个“学校有什么好问好说”的诧异表情。

  自然,那里是她生活的地方,我眼中最最新鲜的事物是她的老生常谈。

  在那一刻,我有一脚踏空的凌空感觉,又如临堕入梦乡之前,神经松弛,浑身一震。

  我奋力挽狂澜,带她到露台上,“看。”

  在藤制茶几上,我安排了香槟及小食。

  “今夜有月色清风,我们可以聊一整个晚上。”

  “我累了。”她歉意地笑。

  我把她轻轻推在安乐椅上,替她脱去鞋子。

  电话铃却响起来。

  国香交替反应是要去听。

  我请求她,“就这么一回,随它去响。”

  “可能是施峻。”

  “你们才分手,不会有什么事。”

  “说不定有意外。”

  我叹息一声,“你比在施家更加尽责,我想她们情愿你住在林家,随时可以找到你。”国香沉默。

  电话铃坚持地固执地放肆地一声接一声地响,讨厌得无与伦比。

  “你埋怨了。”国香说。

  我叹口气,出去把电话取过来,交在她手中。

  自己回房间去,重重关上门。

  是,终于口出怨言。

  像个小媳妇似的,样样为她着想,低声下气,只求她在这里有归属感,什么都亲力亲为,希望可以弥补她所失,这些日子下来,已发觉如精卫填海。

  国香连银行户口都没有,汽油用光了,就任由车子停在那里不动,打开冰箱,一叠声“明明明,矿泉水全喝光了”,又不同女佣说话,做功课做累,便对我说“真想喝一杯咖啡”,换下的衣服,并不懂得挂好……生活上完全需要照顾,被施秀升宠坏了。

  老施做得到的事,应该不难,但别忘记我是新手,难免手忙脚乱。

  有时呆在厨房半晌出不来,也会苦笑,不过服侍国香,乃是我之荣幸。

  当务之急,是寻找助手。

  辗转介绍,得了一个极高明的厨子,一手粤菜出神入化,国香极之赞赏,我大大松口气。

  吃是大问题。

  每到下午,国香便娇慵天真地问:“我们吃什么?”又特别不喜上馆子。

  现在好了。可惜一个厨子的薪水与大学讲师相仿,只得问林自亮挪款子。

  国香并没有来敲门,是我自己端了梯子下台,启门出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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