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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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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离婚的人不少,但不会是施氏夫妇。多年来她的钱都在他手中,老施把她照顾周全,她连填表报税都不懂,一心发展事业,不知道厨房在哪里,孩子们入学升学,全由老施负责,他们这家人很奇怪,你发觉没有,男人似女人,女人像男人。” 我苦笑。 “老施是很细心的一个人,什么都心中有数,他有他的一套杀着。” 没想到苏倩丽来帮我分析失败的理由。 “他早看出你打什么主意。” 是我手法大过幼稚。 “现在多好,戏停下来,大家休息三个礼拜。” 事情就这样结束。 开了学,我还会与国香见面。看到她,应该怎么应付?苏倩丽是女演员,可向之讨教。 “你懂得服侍女性?”她问。 “两个人生活在一起,功夫不分阴性阳性,谁有空谁做。” “你会低声伏小,主持家务?”苏苏讪笑。 “如果我爱她足够,我会。相反来说,如果妻子爱丈夫足够,她也会,家务诚然琐碎可怖,但爱是无惧。” 苏苏沉默,过一会儿她说:“你讲得很有道理,男人都会死心塌地爱上盛国香,奇怪。” 我苦苦地笑,“她有她的好处。” 苏苏张嘴欲语,又忍住。 “你可是要说,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?” 她却顾左右而言他,“你们在同一家大学任教。” “遇见了,应该怎么办?” 苏苏笑,“你真可爱,我不明白男人何以喜欢盛国香,但我会明白盛国香何以喜欢你。” “回答我。” “有好几个做法。” “我不想不睬她。” “那么上去,握住她的手,默默流泪。” “你在开玩笑。” “那么若无其事:你好吗,施先生好吗,孩子们好吗,几时吃茶。” “太虚伪了。” “当她透明,目光射穿她,看她身体挡住的东西。” “我做不到。” “那么肃静回避。” “避不胜避。” “换一间学校。” 我瞪她一眼,“本市有几间大学?” 她忽然问:“心里舒服一点儿没有?” “好多了。” “说出来会好一点儿。” 我即时警惕起来,“什么,谁说过什么,我没说过,都是你说的。” 苏倩丽站立,双手撑在腰上,笑吟吟地说:“你这个人,不见得是个纯洁无辜的好青年,除了盛国香,谁也别想占到你便宜。” 那也觉自己太过分,“对不起。” 她取过手袋,“很难同你做朋友。” 但我不相信她没有私心。 “谢谢你来。” “有空找我。” 我没有。 努力做体力劳动,一到泳池就扑进去,一游就数十个来回,直至筋疲力尽,似浮尸般脸朝下躺水面。 二十多岁的我自以为经验丰富,攻无不克,战无不胜,笑话,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。 黄昏跑步,汗流浃背,一公里一公里,无端端跑近玫瑰径,怵然心惊,又跑回头,躲在墙角喘息,一脸的汗,也许是泪。 一天一天过去,那么爱烹饪与美食的我天天吃面包夹肉松,三餐都是它。小时候一生病大人就给走油肉松过粥,有一份安全感,抓住盛肉松的胖胖玻璃瓶,心中好过一点儿,暗中把它当药。 盛国香,你总得见我,我不信你生生世世避着我。 男子汉大丈夫在女儿国堕落起来,竟可到这种凄酸地步。 人瘦了。 做梦看到自己瘦成晒干枣子模样,浑身皱摺,一点汁液也没有,皮肤在关节处打转,女孩子看到我,都惊骇到掩脸尖叫,没有人再爱我,我已失去一切。 惊醒吓出一身汗,又减了磅。 清晨略见清凉之意,已近八月,时间总要过去,人总会老,不久我也肯定会长满皱纹,想想其实应当看化,今日使人流泪的爱情,他日终会淡出,一切不外是时间作崇。 林自亮一直没有与我联络,他也没有回来,一定是以为我去了南太平洋蜜运。 从来没有想得到一个人如想得到盛国香,也没有什么东西令我这样朝思暮想过。 除出十一岁念初中一时希望参加一个露营会。 躺在福建马赈席上辗转反侧,席子受压迫发出沙沙响,林自亮抱怨说害他整夜睡不着,我渴望父亲批准我前往,兴奋得不能成眠,一方面又在心中编了对白,务必在小同学面前争足面子,患得患失,足足一个星期,结果费用交上去,却因为我突然发水痘而没去。 闷闷不乐整个暑假,开了学,小朋友同我诉苦,说一点儿也不好玩,吃得不好,活动受限制,家信都被导师拆开来读过,如有对团体批评的句子,必须改过,并且天大要背《圣经》。 我听了不但没有如释重负,庆幸没去成,反而更加纳闷,隐约觉得一个好梦就如此破灭,而原本,我打算一辈子怀念这个错过了的露营假期。 事隔十多年,类似的感觉再一度回来。 渴望是难挨的一种感觉。 跑步时控制着自己在附近的空地上走,有女孩子在身边经过,投来友善的微笑,我只觉得茫然,接收不来,是朝我笑吗,我已色衰。 不知过了多久,日出日落,清晨黄昏,天天问:该好些了吧,该痊愈了吧,乃有种风吹上来都痛彻骨的感觉。 一日运动完毕,颓然返家,迎面一个女子走过来,活脱脱盛国香模样,身型苗条,皮肤金棕,穿着卡叽裤子,白布衫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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