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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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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不想盲目追求人家的爱人。”他看着我。 我笑,“如果你爱我爱得够深,你不会介意。” “是的,的确是。上帝,你并不容易呢,你很难。” “我也做过容易人,对某些我重视的人。”我叹息。 浅水湾很美。永远。影树又开花了,红了一顶,美得凄凉。蝉不停的叫,我一直想蝉的英文叫什么,一直想了很久,却毫无印象。 我叫牛奶红茶,他喝云尼拉冰淇淋苏打。 偶而有一阵风,传来沙滩上男女嬉笑的声音,太阳白而温暖,额角沁出汗珠。 “你看上去很伤心。”嘉汶说:“以前与男朋友来过这里?” “香港那么小,如果惯于触景伤情,那就不活了”我说:“不,不是因为男人。” 他逗我说话:“把你的故事告诉我。” 我不理睬他而自顾自喝着茶,非常放纵地叫了甜点,随便发胖到什么地步。 他自顾自说着他的故事。 苏格兰出世。自幼在伦敦长大,念大众传播。考进BBC。被派到东方。恋爱过,订婚,又解除婚约。 我只看到海浪一下一下的拍上来,像催眠似的。 我对他笑笑。我们很像在谈恋爱。 付了账我们到沙滩上坐着,忽然变得是他陪我,不是我陪他,又有什么分别?我们很愉快。 天气热,身上黏得很,但是我不后悔出来这一次。 他说:“叫我为你留下来,我会的,说,快说。” “我不会。”我说:“免得将来你赖我,要留你自己留。只是你在这里如何生活?” “我会设法的。”他说:“我——” “回去吧。唐人街也有中国女子。” “不是国籍的问题,我与你有流通。”他说。 “哈哈哈!”我笑,“我们才认识三天。” “不是时间,是投机。”他改正我。 “我否认与你投机。” “你怕恋爱?”他问。 “我并没有在恋爱。上帝!你的话真多,看这沙滩多么美丽,为什么不看风景?” 我把脸向着人群。女孩子穿着比坚尼,男孩子们向她们讨好。被追求永远是愉快的。 “我可否握你的手?”嘉汶问。 我摇摇头,“不。”我说:“我们开车兜上山顶,来。” 他耸耸肩,拍拍手上的沙,站起来。还是拉住我的手。 我们顺弯路上山。 他说:“我可以学,我明天便可以告诉你白流苏是什么人。” 我笑笑。有这种必要吗? “你会后悔的,心肠这么硬,你会后悔的。”他笑着诅咒我。 我们到了山顶,沿着那条小路走,走不到一芈,斜阳西下了。我们没走经那条路。嘉汶米勒仿佛很高兴,走到花店买一大束花送我。 “会谢掉的。”我接过说。 他忽然扯过我的手,大力咬一口,我痛得怪叫起来。“疯子!” “恨你老扫兴。”他说。 我们把车开回去的时候开了冷气,我已累得说不出话来。我需要一个冷水浴。 “不要离开我。”他把头枕在我肩上,像个孩子。 我斜斜看他,“我想洗把脸,换衣服。” “到我酒店去。”他说:“放心,我不会非礼你,回了家你就不见了,再也不出来的。” 他倒是知道我心意。我摇头,“我不会到别人的酒店去。” “要不我上你家等你。”他说。 我看看臂上的牙印。 “好吧。”我说:“明天你一定要走的。”我看住他。 他躺在我家地板上看国家地理杂志。他睡着了。他的胡须开始长出来。下巴是青色的。 我坐着正凉快,老板的女秘书打电话来骂。 我说:“嘘!我的情人在睡觉,别太大声。” 他醒了,转头看着我。 我问:“有没有做梦?” “别离开我。”他说:“跟我回英国,你既然可以在伦敦念四年书,就可以嫁英国人。” “为什么选我。”我问,“为什么?” “太难解释了。”他说:“你坐在怡东大堂那里赌气的时候我就说:“这是我找了一生的女子。” “夸张。”我笑:“要喝杯什么?” “我们出去吃饭。”他拉住我:“夜未央。” “你要不要洗脸?”我问。 他掏起水胡乱洗一把,用毛巾擦一擦。 我送给他冰淇淋苏打,他坐下来喝。 “我的家有三间房间,图画室很大,有天窗顶光,你会喜欢的。在伊令。我开一部开蓬的红色福士。”他停了一停,“你穿着的裙子很美——我能吻你吗?” 我说:“饭店要关门了。” 我们去嘉蒂斯吃了顿晚饭,很丰富。我不肯陪他吃中菜。 时间过得很快,我们俩人都很有歉意。他不会为我留下,我不会为他去英国,不必欺骗对方,没有可能。以后我们一辈子也见不了面。所以他把好听的话在一夜间都说尽了。 时代进步,人们的要求不一样,谁也不肯花三两年来恋爱,缩成一日是可以的,插曲中的插曲。将黎明时我们在尖沙咀闲游,公共汽车已开始发动。 他离去的时候近了。在早上七点半的时候,我几乎爱上了他。 我送他回怡东,与他喝咖啡。有点露滴牡丹开的惆怅。 我们沉默很久,他吻我的唇。 “你会写信给我?”他问。 我摇摇头。 “我明白。”他点头:“我还是感激你的。” “再见,我要回去睡觉。”我拍拍他的手背。 “谢谢你。”他说:“我送你上车。” “再见吾爱。”我笑说:“我们在一起很快乐,从来没有吵过架,是不是?” 他点头。我们吻别。他会记得我,会,直到八十岁,他会记得有这么一次,在东方,他恋爱过一天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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