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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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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婵咳嗽一声,用纸笔写:“我并不是那般不堪。” 可恩说:“看,她还滞留在逃避否定阶段,她未能面对事实。” 李志明说:“我们现在需正视你的问题,李小姐,你尚未成年,我不想你做沉沦少女。终有一日冬夜瑟缩在慈善饭堂外等一碗热汤,你跟我走,让你可怜的母亲好好休息。” 锦婵发状,她好久没听到任何人说出这样体贴的话来,更何况出自前夫嘴里。 可恩也觉意外。 李志明拿出做父亲的样子来,“李可恩小姐,回房间去,不准外出。” 他累极跌沙发里,闭上双眼,忽然口渴,说:“锦婵,给我一杯茶。” 锦婵不知如何,像往日那般,泡一杯浓洌玫瑰普洱,交到他手中。 李志明捧着茶盅喝口茶,感慨万千,他知道不能开口,一说话必定又再吵起来,说不定有人会拿起那把尖刀。 他喃喃自语,“老了,每次乘长途飞机都似脱层皮。” 他知道客房在什么地方,走上楼去,推开门,倒在床上,竟熟睡了。 锦婵见他只带一件轻便行李,知道他不可能逗留很久。 她到书房开启电视,呆呆看着荧屏。 这是一个旅游节目,镜头对牢巴黎罗浮宫博物馆入口,不知怎地,那座振翅欲飞的胜利女神像仍然放在同一位置上,二十年不变,同第一次与李志明去参拜罗浮宫时一模一样。那边,可恩回到房间,发觉衣物都收拾过了,洗熨得发亮,走近闻到一股清香。 发生了这许多事,母亲依然爱她。 她奔下楼,在书房找到母亲。 “妈妈,爸爸可是不走了?” 锦婵转过头来,这样说:“十六岁的人了,应看将来。” 可恩知道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。 “跟父亲去北京见识。” “我不想见到那个女人。” “你在夏令营,怎么会见到她?” “我不去。” 可恩再转身,看到母亲的头歪在一边,已经昏睡。 他们为她精疲力尽。 可恩回到楼上,电话已经响了许久。 是她的损友。 “可恩,我在街角等你。” “我爸来了,今晚不行。” “我保证老人家已经入睡,出来吧,我们去跳舞,三千人舞会你去过没有?最劲音乐,还有,我买了你最喜欢的琵琶牌小瓶气酒,不出来你会后悔。” 可恩沉吟。 “去两个小时即送你回来。” 可恩笑了,她的心已野,不愿困在屋中。 她披上外套,轻轻走到玄关,在母亲手袋取出钞票,塞进裤带,打开门,奔向黑夜。 不知过了多久,锦婵被人推醒。 “锦婵,你还睡?女儿不见了。” 锦婵蓦然惊醒,一时不知身在何处,怔怔看着李志明。 锦婵错了时间空间,模糊地以为自己还在大学宿舍,李志明还叫她起身温习。 但是耳边听见的话竟是:“可恩不见了。” 她跳起来,奔到楼上,果然人去楼空。 李志明大跳大叫:“报警,报警。” 锦婵看一看时间,已是凌晨两点。 可恩并没有开走车子,这次警察也帮不上忙。 锦婵额上全是汗。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,取起电话,按再拨钮,果然立刻有人回话:“今夜狂野舞会在西北区三十六街旧货仓举行,入场券每人二十元,迟者向隅。” 锦婵抬起头,让李志明再听一次这段电话录音。 李志明立刻说:“我去把可恩带回来。” 锦婵点头,“我也去。” 她去车房驶出车子。 “可有地图?” “有。” 锦婵一支箭般驶出车子,直奔西北区。 “离市区多远?” “四十五分钟车程。” 李志明痛心地问:“可恩怎会变坏?” “我没做好母亲。” “你已尽力而为,你也是人。” 锦婵很久没有听到这样体恤的话,不禁泪盈于眶。 李志明又说:“是我不好,孩子需要父亲在身边管教。” 车子在黑夜中疾驶。 锦婵气恼略平,上次他们二人同心合意做一件事,是多久之前?感觉上自从可恩上学之后,默契已经荡然无存,没想到今日可恩又把他们拉到一起。 车子遇到一群呼啸的机车,司机穿着皮夹克皮裤,在公路上穿插挑衅。 锦婵一点也不客气,无惧地踏下油门,逢车过车。 李志明对前妻刮目相看。 到了西北区农地,锦婵停下车,用手电筒找地图查看。 李志明说:“不用看了,就在前边。” 只见农田附近停满车辆,在小路尽头,有灯火传出,隐约还听到乐声。 他俩下车,锦婵打开车尾箱,取出两双长统黑胶靴,“穿上吧”,她说。 “怎么有这种装备?” “雨天雪季接送上学放学,少了这个,摔死无人理。” 李志明点点头。 车尾箱还有强烈水银电筒及黄色塑胶雨衣,全派上用场。 天沥沥下雨,泥地湿滑不堪,一步一惊险,足印半口尺深,十分难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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