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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九


  她听见母亲叫她:味咪,咪咪——

  李平挣扎,母亲,我不是咪咪,我不是咪咪。

  李平没有摆脱母亲的手,转瞬间那双属于妇人的手发生变化,憔悴的皮肤在腕骨处打转,李平抬起头,看到一嘴血的老人面孔,外公,是外公!李平恐惧地尖叫起来,一声接一声,声嘶力竭。

  她醒了,睁开眼,置身霍氏制衣厂狭窄的储物室,那只破旧的银灰色小小三叶电风扇正在转动发出轧轧声,扇叶上沾满黑色的油灰,李平努力清洗几次,过两天,它又脏了,她只得放弃。

  李平喘息着,惊魂甫定,忽然看到门缝底窜进火舌头,融融的直蔓延过来。

  李平精疲力尽,也不想再退再避再躲,索性闭上双眼。

  “李平,李平。”有人叫她的名字。

  是王羡明,李平心底万分歉意,羡明,你来了。

  王羡明走过来把强壮粗糙的双手放在她脖子上,渐渐收紧。

  李平呼吸有困难,耳畔还听到旧风扇转动轧轧轧,像是卡住了。

  王羡明瞪大双眼,额角青筋暴绽,咬牙切齿,要扼死李平。

  她的灵魂在那一头出窍,悠悠然在空中飘荡一会儿,落主这一厢的躯壳中。

  李平自床上跃起。

  她置身一间雪白的卧室中,这是另一个美梦,抑或是噩梦,已无法划清界限。

  那只精灵的猫压在胸前,李平将它轻轻推开。

  室内有适度的空气调节,舒适温和宁静,且莫论她留在这里,身份地位之高低与一只猫有什么不同,李平做过乱世的人,她不会去追究底细。

  她下床,走到卧室,看着那只宽大配有按摩喷嘴以及金水龙头的浴缸。

  李平知道她永永远远不会再回去王家。

  她伸手摸摸咽喉,刚才一幕太过真实,羡明的手像是真的掐住了她的脖子,可见她内疚到什么地步。

  “李平。”

  她转头,夏彭年来了。

  他手中提着那只琴,李平接过,把它拥在怀中。

  “几点钟?”李平问。

  夏彭年有点困惑,“七点半。”他已多年多年未试过在这种钟数起床,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具魅力使他在天亮之前怀着忐忑的心出门。

  他颓然坐下,“李平,我应怎么办才好呢。”

  李平忍不住笑,这位英明神武,圆滑老练,有身份有地位的男子,竟像小学生般,问出一个这样奇怪的问题来。

  “李平,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。”

  李平一听,笑得更加灿烂,露出雪白牙齿,在这个明媚的清晨,她被夏彭年惹得大乐。

  夏彭年叹口气,骚骚头皮,也尴尬的笑起来。

  “李平,让我们结婚吧。”

  李平骤然收敛了笑容。

  他是认真的,他对她有尊重。

  猫轻轻蹑足而至,咪呜一声,摆一摆尾巴。

  李平向它眨眨眼,我,她心中对它说,我的座次,仿佛暂时比你高一点点。

  夏彭年与李平并没有结婚。

  他们也没有同居。

  夏彭年把山顶小筑拨给李平,他仍住顶楼公寓。

  这三个月内,李平考取到驾驶执照,每星期上五次英文课,周末学琴,晚上陪夏彭年应酬。

  不消多久,她已置了一橱新衣,云裳是她的必需道具。

  著名女装店对于这位新顾客的品味十分讶异。

  李平对素色及中性色调完全没有兴趣,专爱挑红、黄、蓝原始刺眼的料子,要不就大花斑烂,连选只鳄鱼皮手袋,都问:“有没有紫色的?”

  可是她高大,年轻,漂亮,受得住俗艳的打扮,丰富的色彩使她看上去犹如热带森林中一只野兽,衬得白皙的面孔更具震荡感。

  时装店女经理说:“可惜是个毫无品味的美女。”

  老板娘笑了,“美女,何需品味。”

  夏彭年对于李平的选择采取自由放任的姿态,有时也禁不住骇笑,惹得李平微嗔。

  不论笑或愠,她都是一幅风景。

  他喜欢她学习及吸收的态度。

  开头请的是大学里的英籍讲师,那位先生约三十多岁,一见李平,张大的嘴巴无法合拢,夏彭年心中一气,即时把他换掉,另聘高明。

  现任华裔女教师不但温文热心,也可靠安全得多,夏彭年不愿李平的英语有牛津以外的口音。

  每星期五,梁太太与李平在上课时都以英语交谈。

  夏彭年郑重地垂询进展,梁太太答:“她用功,好学,人又聪明,不必担心。她英语口音比粤语准确得多。”

  夏彭年微笑,“李平的粤语始终说不好。”

  梁太太笑问:“重要吗?”

  “不,不重要。”

  梁太太答:“我也这么想。”

  过一会儿,他又问:“还要过多久她才能到我写字楼来帮忙?”

  梁太太一怔,“我们此刻练习的,只是一般社交应对。”

  “给她灌输商业管理知识。”

  “要替她聘请这方面的导师。”

  “请你全权负责。”

  “那恐怕还要待一年之后才有资格进办公室。”

  夏彭年即时回答:“那不算什么。”

  李平最觉享受的,还是练琴的周末。

  老师自内地出来只有五年左右,李平与她十分投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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