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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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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早应说出来,思量解决的办法。顶多离婚,有啥事大不了,以现在的标准,没有离过婚的女人简直不算生活过。 也许姚晶是落后了,价值观及道德观皆比人过气二十年。 我说:“张煦是爱她的。” 朱老伯嘲弄地笑:“是吗?” “何以见得不是?” “嘴里说说就有用?过年过节送一打花?真正的男人,是保护女人的男人,一切以她为重,全心全力照顾她心灵与生活上的需要。”朱老伯圣洁地说。 哗,我举起双手投降,幸亏男人听不到这番话,否则谁还敢娶妻,我与编姐再过八十年也销不出去。 这一对谊父母彻底的落后。 “怎么,”老先生问我,“你不认为如此?” 我摇摇头,“反正我也没打算全心全意地对待他,大家做一半已经很好,要求降低一点,就少点失望,宁可我负人,不可人负我,对配偶抱着那么大的寄望是太过幼稚天真了,朱伯伯,你不会赞成我这番话吧?” “那么难道你们嫁人,不是想终身有托吗?”他大为震惊。 我说:“托谁?我的终身早已托给我自己。唉呀,朱伯伯,你不是想告诉我,咱们活在世界上,除了自己,还能靠别人吧?” “那么结什么婚?”朱老伯听到现代妇女的价值观,惊得发呆。 “伴侣,伴侣也是另外一个独立的人,他不是爱的奴隶。” 朱老伯受不了这样的刺激,哺哺说:“要是阿晶像你们这样看得开,就什么事都没有。” 我还想说什么,编姐已以眼光阻止我。 老佣人走过来同我们说:“两位小姐吃过点心再走好不好?” 编姐说:“我们不吃,谢谢。” 朱老先生的双眼又回到银幕上。 编姐说:“我们告辞了,朱先生。” 他才转过头来说:“不送不送。” 他的神情困惑,像是小学生见到一百题大代数家课时般神色。 到大门口,编姐抱怨说:“他是老式的好男人,你一下子灌输那么多新潮流给他,他怎么受得了,你把他的元神都震散了。” “我还想说下去呢。” “我知道你,”编姐说,“你非把男人斗垮斗臭你是不算数的。” “错。”我说,“我只是反对‘杜十娘,恨满腔,可恨终身误托负情郎’这种情意结。” 编姐为之气结。 “恋爱呢,好比吃冰淇淋,要活人才能享受得到,爱得死脱,也根本不用爱了,死人怎么爱?” “你这个人,什么本事都没有,独独会嚼蛆。” 我们坐车子进市区,一路上但见夕阳无限好,满天的红霞,天空远处,一抹浅紫色的烟雾。 姚晶会喜欢这样的天色,她古老不合时宜,认为嫁不到好丈夫便一生休矣。 她浪漫到苍白的地步,死于心碎。 我抚摸自己强壮的胸膛,寻找我的心。 有是肯定有的,不过只为自己的血液循环而跳动。 真不敢相信,就在十年之前,三千六百五十多个日子而已,女人的情操会得孤寡到像姚晶。 “你在想什么?”编姐问。 “没什么。”我咬手指头。 “你有没有发觉,朱先生有很多话没说?” 我莞尔,“我希望多听听他与赵飞追女孩子的掌故。” “他最喜欢说那些故事,说得很精彩生动。”编姐说。 “你们常常听?”我很羡慕。 “也不是,我只听过一两次,他说那时候在上海,大热天都穿白色哔叽西装,爱哪位小姐,就请那位小姐把缝旗袍剩下的料子,给他一点去做领带。” “真的?”那么发噱。 “真的,很罗曼蒂克,很傻。你知道,那时有首诗叫我是天边的一朵云……”编姐笑道,“真是一套一套,叫人吃不消的。” “我要知道更多关于姚晶的事。” “我们慢慢总会找得到,不过你说得对,一知道得多就不想写了,至少不能当新闻般写。” “你早赞同,我们就不会有误会。” “回不回报馆?” “不了。” “寿头会找你的,这早晚你都忘记谁是杨寿林了。” 真的,忽然之间,我的视界阔很多,我真的快要忘记寿头,此刻占据我心的是姚晶那谜一般的身世。 “你们两个人走那么久,也该拉拢了。” 我朝她扮个鬼脸。 “你在外国待太久,洋妞劲道十足。” 我数着手指,“我们已见过姚晶的丈夫、姚晶的姐姐、姚晶的师傅,还有谁?” “还有姚晶的敌人。” 我拍手,“好好好,谁是她的敌人?编姐,你的天才高过我数百倍,我们怎么可以忘记她的敌人?” “她没有明显的敌人,她做人风度太好。” “一定有敌人的,每一个人都有,姚晶还不至于没有人忌的地步,不错,她在走下坡,但是她肯定仍有敌人。” “我去查访。”编姐说。 我兴奋地说:“让我们来合著这本书,对于姚晶是一种纪念。” 她缓缓摇头,“到时再说吧。” 我们走上报馆,同事们见到我,大声夸张地说:“好了好了,回来了。” 我抬起头,“什么事?” 编姐笑,“还有什么事?各路影剧版记者快要打上来了。” 寿头出来,“呵,你。”面色难看。 “怎么?”我瞪他一眼,“有什么不满意?” “当然不满意,我若爱在影剧版看到自己女友的照片,早就去追小明星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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