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她比烟花寂寞 | 上页 下页 |
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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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伟大,如果不是为着娱乐广大读者,这班记者锲而不舍的精神可以获一百个普立兹奖。 “怎么进去呢?”我叹口气。 “傻瓜,你托一托你未来家翁不就解决?” “我反对你用这种暧昧的字眼,”我说,“我与杨伯伯止于宾主关系,你不可以把编娱乐版的夸张态度搬到现实生活中来,人家会以为我想嫁想疯了。” “想疯了的大有人在,不是你,那好了吧。” “我要休息,不同你说。” 实际上也头痛欲裂,一碰到床便睡着了。 看到姚晶,坐在她家的沙发上,穿件低胸衣裳,戴双黑手套,默默无言。 “姚小姐,”我走过去,“姚小姐。” 她没有回答我。 “姚小姐——”那十步之遥走来走去像是走不到。 姚抬起头来,美丽的双眸似有诉不完的衷情,刚要开口,我就被电话吵醒,无限惆怅。 我接过听筒。 “我是杨伯伯,替你约好了,张煦在老地方等你,下午四点。” “老地方是不是他们以前住的地方。”“是” 我看看钟,我的天,我只有半个小时。 “谢谢你,杨伯伯。” “不客气。” 我揭开被褥,跳下床。 电话又响。现代人没有电话,根本不用做事了。 我一边听一边换衣服,狼狈不堪。 是编姐,声音很急促。 “我此刻没有空,我转头给你消息。”我说。 “你是去见张煦?你一定要为我写稿,你是唯一见到张煦的人。”她一副利字当头的样子的。 “编姐,你的态度令我非常反感,你只管新闻头条,但是这件事现在变得很私人,我不能把这些事都变在报纸上,出卖别人与我之间的秘密。” “你少跟我来这一套——” 我搁下电话,取过外套出门去,稍后她要生气的话,便让她生气好了。 我在街上叫了车子,赶去姚宅。 编辑都是这样的。要稿子的时候礼贤下士,落足嘴头,或托有头有脸的人来代约,或用金钱攻势,一叠声“好好好”,什么苛刻条件都可以应允。 他们一定说成没有阁下的大作,他的副刊杂志或周报简直不屑一读。什么都可以,直至稿子到他手。那时候轮到他凶。 那时候作者勿晓得文字什么时候登出来,又更不知道稿费几时发放,有时候不幸那份刊物关门大吉,手稿随即失踪,也不归还,无论如何追,编辑去如黄鹤,同你来个不瞅不睬,若无其事,你推他,他推你,一点肩胛也没有,一笔糊涂账。 经验积聚,要做这一行,记住要拣老字号,劳方交稿准时,资方不拖不欠。最厉害是相金先惠。 编姐开头也不是这样的,以前她很有人情味,事事有商有量,此刻她变了许多,什么都不管,至要紧她那版有人看,天天语不惊人死不休。 也许是必须这样子。尽力于工作会给她带来许多可以看得见的利益,继而替她解决生活上的烦恼,致力于人情有什么用?这是一个商业社会。她为适应环境而斗争,性格有所改变,也是很应该的,她没有理由为迁就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而牺牲。 我很了解她,我也很欣赏她。 但我也有我的原则,叫我写“我与姚晶之夫一席谈”或是“我与姚晶的关系”以至“姚晶为什么把钱给我”之类,除非有机关枪抵住我脖子。 这种稿费怎样赚?又不会发财,写来无益。 一按铃张煦便来开门。 他面孔上有说不出的哀伤。一套黑西装更道尽心事。 女佣人斟出清茶来。 老房子的布置同我以前所见一样,只少了花束,女主人已经不在。 我坐在他对面,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 屋内静得出奇,耳膜微觉不适,仿佛置身在配音间中。 张煦双目红肿。 过很久很久,我说:“姚小姐把遗产交给我。” 他点点头,表示他知道。 我终于忍不住问:“为什么?” 其实他根本不会知道。 张煦没有回答我。他根本不关心姚晶的遗产给谁。 看得出他并不是不爱姚晶的,这种深切的悲怆不是可以假装的。但姚晶在世时,他却使她伤心失望。 “你要回纽约?”我问。 “是。” 我问:“几时?” “很快。” 张煦离开这里之后,将永不回来,有什么话现在不说,将永无机会。 我问:“姚晶还有亲人吗?” “有两个姐姐”。 我非常意外,没有想到姚有姊妹,她们干什么?长得美还是不美? 张煦说:“我也是昨天才知道。我从没见过她们。至于她的父母,则在婚后见过一次。” 这么隔膜! “你有没有他们的联络处?” “等一等。” 张煦打开地址簿,抄写给我。他动作恍惚,心事重重。 我终于忍不住问:“你可爱姚?” 他猛地一怔,别转面孔,我虽看不见他的面孔,也知道问得太多余。他哭了。 我唯一所得是姚晶父母的地址。 全间报馆都找我,包括杨伯伯在内。 自然是编姐向他报耳神。 我进人社长室,杨伯伯单刀直入。 “娱乐版很想你写姚晶。” “我不想写,现在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特殊得不得了。” 杨伯伯很了解地说道:“我明白,因此难以落笔,是不是?” “是的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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