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少年不愁 | 上页 下页


  “你也不是,天生我才,必有所用。”

  要是爸爸也在家里与我们一起说说笑笑多好。

  我忽然问:“妈妈,你快乐吗?”

  妈妈答:“我快乐,太多人抱怨他们不快乐,我懂自处,也会自得其乐,我要求不高,少女时愿望已全部实现,又拥有你这般懂事女儿,我承认我快乐。”

  我很感动。

  老妈为知足常乐现身说法。

  可是总有现实烦恼,她说:“子都,下雪了,留意天气报告,今年天气异常,先是刮风,又足足下了一个半月雨,造成低洼地带水灾与公路塌陷,现在更大雪。”

  “明天一早我会起来铲雪。”

  “我会打电话叫园丁阿李来帮忙。”

  我俩休息,一间屋子两个女人,怪寂寞。

  第二天一早起床,一室光亮,我以为雪停了,跑到窗前一看,不禁哎呀一声,原来一整夜大雪,落了尺多深,天上仍然扯絮般飘下鹅毛大雪。

  妈妈正在准备早餐,“今日学校停课。”

  “啊,多好,原本测验生物,吃饱了我出去铲雪。”

  “我找过阿李,他说要下午才来。”

  “下午不用他了。”

  “你做多少就多少,不用勉强。”

  “明白。”

  妈妈问:“测验成绩都还好吗?”

  我微笑,“妈妈不用担心。”

  “我回房去补一觉。”

  我正在穿雪衣裤,忽然听见门外有刷刷刷铲雪声。

  我出外张望,看到一顶红色绒线帽子,咦,这不是园丁阿李。

  那人听见脚夫步声转过头来,“破廿年大雪纪录,一号公路百余宗车祸。”他是一个大眼睛年轻人。

  我说:“这是我家车道。”

  “我知道,我叫张加扬,对面六〇三邻居,家父知道你们母女只得一个女工,所以叫我过来帮手。”

  啊,多么好心,我精神一振。

  “我没见过你们。”

  “我们今秋才搬来。”

  “我们一起做吧。”

  我取过大铲,手势纯熟,不输给他。

  “咦,做得不错呀,不如与你一起到七九三号鲁地老夫妻处继续服务。”

  “你不累?”

  他笑:“不会比通宵泡酒吧更累。”

  说得好,我俩愈做愈起劲。

  到了鲁地家,老先生给我们喝杯热可可,他说:“本来每年到佛罗利达州避寒,今年不去了,说要打指模,又不准拎手提行李,多麻烦。”

  鲁地家有一架铲雪车,省力得多。

  完工后他硬是要付工资给我俩,我们不肯收,逃一般离去。

  张加扬脱去帽子,露出一头卷发,十分可爱。

  我问:“你在哪间中学?”

  “我在麦基尔读生物化学。”

  我顿感幼稚,我挥汗,“我得回去清洁一下。”

  “今日放假,你可想上山滑雪?”

  “我决定留家陪伴母亲。”

  “那么,我到唐人街给你们买粥面。”

  我纳罕:“你这么有把握,开的是什么车?”

  话还没说完,一辆悍马军车自对面斜路缓缓驶上,那尺米雪被特大轮胎征服压得扁扁作不了声。

  司机朝我招呼:“子都,早,可要上车一起出去吃粥?”

  我不认识他,他与张加扬一般国字脸,又老一点,我猜他是张兄,或是张父。

  我摇摇头,“你们去吧,请替我买华文报纸。”他们扬扬手走了,军车如履平地,羡煞旁人。

  回到家,母亲正微笑地说电话:“是是是。”看见我,连忙收线。

  我有点疑心。

  不久,张家送报纸及食物过来,原来母亲一早认识他们。

  那天多户人家停电,我家幸免,我专心在房写功课。

  我向往地想:大学生,明年我也升大学了,已向多间学校报名。

  幼时曾闹笑话,以为读完小学已完成终身学业。念小二时,班主任屈太太说:“孩子们,小学之后升中,中学毕业你们是大学生。”

  吓得我一见妈妈就喊:“妈妈妈妈,原来我们要去巨校!”

  巨校这笑话自此一直在家里流传。

  没想到这一天会得来临。

  第二天雪虽然停了,交通困难,寸步难行,妈妈喃喃说:“我叫亲友们通统不要来,家里有孩子要读书,还有个原因,退休人士当然是留在温暖亚热带好,若要转变环境,每年夏季来住上三两月已经足够。”

  她借张家军车送我到学校。

  那天我在饭堂吃三文治,李志恒过来坐我对面,“子都,请我喝水。”

  “为什么要请你?”我莫明奇妙。

  “因为你家有钱,你又是独女,我看到你妈妈又换了新车。”

  我生气斥责:“你才有钱!”

  “有钱不好吗,从前人人爱充富有。”

  “这是侮辱,家境好则不必工作,有钱不用读书?”

  “喂,你不请客我找别人请。”

  我扔两块钱给他。

  有人在我背后说:“子都,借卫生棉给我。”

  我一看,是珍妮,我说:“洗手间有售。”

  “我没角子。”

  我取五角给她。

  不一会珍妮匆匆走来,“子都,不好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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