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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


  勤勤却觉得汗颜,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美容实非她的习惯。

  文太太说:“珉珉一定要来看你。”

  她们俩一左一右坐好,从头到脚,检验勤勤,存心找碴似的。

  理发师工作完毕,“后天早上我们再来。”

  勤勤吁出一口气。

  “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把头发拉长,一下这个一下那个,简直开玩笑。”

  “勤勤的头发好像从来没有剪过,不变应变,反而合时。”

  勤勤无言。

  “我们都知道最近你很忙,马不停蹄地开展览。”

  语气这样熟络,完全不像多年没见过面,勤勤糊涂了。

  莫非是她多心,她清楚记得,先几年上门去拜年,只得一个老仆人招呼文家母女,勤勤明明清晰听见书房传出她们姐妹的嬉笑声,但,不出来见客,就是不屑出来。

  大方的人应当把这一切统统忘记,从头开始,但是勤勤就是做不到,她自觉这是她性格上最大的弱点,把琐事耿耿于怀的人,决不是潇洒的人。

  珉珉一眼看到那张旧照片,她说:“铁芬尼的架子。”

  文太太呷一口茶,“谁的照片,都发了黄了。”

  珉珉把照片递过去。

  文太太一看是张集体照,“噫,有好几张熟面孔呢。”

  她一把名字读出:“有好几位是我们家常客,勤勤那时你小,怕不记得了。”

  “妈妈,这一位可是熟人?”

  文太太取出远视眼镜,细细查看照片上那指甲大的面孔。

  勤勤有点紧张。

  “好脸熟啊。”

  “只是脸熟?”勤勤笑,“这人是我的老板檀中恕。”

  “就是他?”文太太讶异,“我肯定见过这位檀先生。”

  “是不是在我们家,妈妈,想一想。”

  两位表姐妹见文家母女絮絮话着家常,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有点不耐烦,咳嗽一声。

  文太太歉意地放下照片,“勤勤,陪我们去喝茶吧。”

  “我走不开,有许多准备工夫要做,记者在画廊等我。”

  “那我们去吧。”

  勤勤的表姐妹好不失望。

  勤勤把她们送到门口,一边说“有空来坐”的时候一边在心中骂自己虚伪。

  那天晚上,勤勤接到母亲的电话,“勤勤,我想起来了。”

  “想起什么?”

  “那张旧照片从何而来?”

  “瞿伯母给我的。”

  “她没有同你说过来龙去脉?”

  “瞿伯伯说他们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。”

  “我想不止这样,那是他们不肯在背后说人是非。”

  “啊,有故事可听吗,妈妈,我马上过来。”

  “勤勤,他同你只不过是宾主关系,你不用知道太多。”

  “妈妈,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

  文太太沉吟片刻,“纯粹是他的私事,与你工作无关。”

  “知多一点,我可以有防范之心,不致吃亏。”

  “他不是那样的人,不过也罢,你过来好了。”

  勤勤飞快地抓了外衣回家,迫不及待,心里一边惭愧,檀中恕待她不薄,她却这样努力想知道他的绯闻。

  人心险恶,可见一斑。

  到了家,她母亲正在整理旧资料。

  父亲一直把这个圈子的大事剪存,每年一本,井井有条。

  勤勤看到母亲手中拿着的一本封面上写着一九六七。

  同勤勤年纪差不多。

  文太太翻到一页,“勤勤,你来看。”

  勤勤趋过去把头条读出来:“画坛宿将齐颖勇去世。”

  文太太问她:“你有没有印象?”

  “这位齐先生是国际闻名的画家,我知道他。”

  文太太点点头,“这些年来在巴黎真正成名的也只有他一人。”

  “他去世的时候已经六十出头了。”

  文太太把记事簿合拢。

  “奇怪,这同檀中恕有什么关系?”

  “勤勤,齐颖勇的寡妇到今天仍然健康。”

  “哗。”那岂非活了近一个世纪。

  “她比齐先生年轻许多。”

  文太太又找出一九六五年的剪贴簿,翻到六月份。

  勤勤看到一张小照,彼时报章尚未采用柯式印刷,模糊不清,看得出是张男女合照,说明是“齐颖勇伉丽。”

  “第二位夫人?”勤勤问。

  “肯定是。”

  勤勤想一想,“六五年迄今……妈妈,这位齐夫人应当同你差不多年纪。”

  “哎。”

  “说下去呀,还有呢?”

  文太太沉吟一会儿,“其实都是些咸丰年的事了。”

  “妈妈,你别卖关子好不好,快快把底牌掀开来。”

  “后来,齐夫人与檀先生做了朋友。”文太太说得十分含蓄。

  勤勤跌坐,“怎么可能,她比他大那么多。”

  文太太把事实说出后,不再置评。

  “有没有剪报?”

  “咄,你父亲岂是剪存绯闻的人。”文太太停一停,“但是当年我的确看过报上的照片,所以觉得面熟。”

  难怪,难怪檀中恕不肯拍照,绝少露面,也希望手下的人都躲起来。

  勤勤恍然大悟。

  “你真肯定是他?”嘴巴仍然追问母亲。

  “老一脱的人都知道这件事。”

  “没想到有这么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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