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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八


  她整个身子被雨淋湿,头发黏在脸上,化妆品糊掉,青一团紫一团。

  她突叫,“放我进来,他们在追我,快放我进来。”

  我认出她,她就是那个问我是否真信上帝的女孩子。

  “我是苏珊,你认得我,快放我进来。”

  我把窗户推开。风跟雨立刻飘进书房。

  “我开门给你。”

  “不,来不及了,快。”

  她已攀进窗门,我一拉,她耸身跳进来,一跤摔倒在地上。

  我扶起她。

  她雪雪呼痛。

  “你受伤?”我惊问。

  “快把窗帘拉拢。”她咬紧牙关。

  我立刻放下帘子。

  到这个时候,我发觉她脸上肿的青的不是化妆,而是伤痕,手臂上有条伤痕,正在流血,衣服上全是泥浆,又撕成一条一条。

  我扶她进浴间,“快洗一洗,然后让我看要不要叫医生。”

  “不,不要医生。”她惊惶欲绝。

  “看,”我问:“你不相信我?你不相信一个信上帝的人?”

  她过半晌,只得点点头。

  我回房去取了我的卡其裤与衬衫给她换。

  她进浴室去。

  我说:“别锁门,有什么事我可以知道。”

  她点点头。

  她遭人殴打。谁?当然是仇人。

  这样的女孩子平日撩事斗非,得罪人不会少,同她作对的,说不定也是一帮年纪相仿的女孩。

  为一点点小事,或为争台子,或为争男友,甚至是看不顺眼,都可以拔出刀子相向。

  可怕。

  这样一个可怕的女子,此刻就在我家的浴室里。

  我不禁头痛起来。

  她出来了。

  我抬眼看去,几乎不认得她。她浑身经过洗刷,一切铅华尽去,头发驯服,面孔素净,至今我才看清楚她的五官,不失秀丽,她脸颊上有瘀青,嘴角碎裂,肿出一大块,手臂那条缝子足有十公分长。

  我立刻打电议召医生来。

  “他们会发觉我在此地。”

  “不会的,你放心好了。”

  “谢谢你,”她低下头来。

  穿着男装的她有一股特别的味道。

  我说:“这样打扮岂不是更好。”

  她不出声,靠在沙发上,没一下子就彷佛憩看了。

  医生在三十分钟后到达,替她料理伤口。她肩膀上有刺青,是一条青色的小蛇,栩栩如生。

  医生看我一眼,留下药走了。

  “好好休息。”他吩咐。

  苏珊问:“他会不会说出去?”

  “绝对不会,你放心,这位医生在我们家出入,超过十年。”

  她看看四周,“你很富有。”

  “我父亲的环境相当过得去。”

  她又跳起来, “他会赶我出去。”

  “我父母在美国渡假。”

  她松口气。

  “饿?”

  她点点头。

  “爱吃什么?”

  “三文治。”

  “可以,我叫人替你做。”

  “有没有酒?”

  “有,不给你。”

  “求求你。”

  “不行,医生开出的药有镇静成分。”

  她懊恼的问:“我为什么要听你?”

  “因为你在我家。”

  她气馁,但眼睛犹自闪着野性的光芒。

  她的故事,可以猜到七成。

  堕落的少女,大多来自不愉快家庭,家中孩子多,挤在一道,父母疏于管教,她们又不安贫,结交损友,一下子就沦为不良份子。

  苏珊不知有多久没回家了,奇是奇在她不愁穿,亦不愁吃。

  我问:“今天的意外是怎么发生的?”

  她不在乎的说:“争。”

  “争什么?”

  “客人。”

  “你已出来赚钱?”

  “当然,否则谁负责我的生活?我父亲因工受伤,躺床上已有六年,我母亲在精神院,我有四个弟妹,大哥在狱中,二姐在女童院守行为,你还要听下去吗?”

  夸张得如一篇社会小说。

  我问:“你会不会改过自新?”

  我等待着她轰然大笑。

  她没有,她叹口气,“改过后又如何,到工厂去做一份工,重新找朋友?太累了,人家也不会接受我,我现在过得不错,很多大学生的收入还不够我好。”

  她做的是什么?我不敢问。

  “我每天只要工作三小时,每星期三次,嘿,多么舒服。”

  我忍不住说,“那为什么要被人追杀?”

  她开上尊嘴。

  她们因自卑的缘故,最喜夸张,又爱面子,爱幻想。

  “改过之后,至少可以做正常的人。”

  她不出声。

  佣人送来三文治,她吃完,问我在什么地方睡。

  “你睡客房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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