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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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§母亲的男朋友 无论怎样,我都不相信赵宛是个坏孩子,她有异于一般孩子,但不是坏孩子。 每个人生下来的资质是不一样的,越是聪明的孩子,越是难以相处,他们看到的比别人多,想的也比别人多,加上触觉敏锐,很容易受到伤害,形成孤僻与不合群的性格。 另一种外向型的聪明孩子又因缺乏耐性而显得调皮搞蛋,过分活泼大胆,也令人头痛。 赵宛则有时内向,有时外向,在学校里很不受老师欢迎,不管她的功课如何,便将她编入丙班。 当时我想,以她平均八十分的程度来说,编入乙班也委屈她,但我不是她的班主任,不能说话,这个年头有强烈正义感的人往往就是好事之徒,我不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担上太大的关系。 在学校里,我是学生口中所谓“新派教师”,比较受欢迎,因此招过非议,被老一派攻击,但是我有我的想法,仍然依然故我,校长也默许这种作风,学生乐意同我亲近,日子久了,老一派也就无话可说。 在学校里我有许多朋友,赵宛是其中之一。 与众不同是要付出代价的,赵宛是明显的例子。 但可以预知的是,我这数百个学生之中,如果谁会有什么特殊成就的话,也就是赵宛。 这个女孩子艺术家脾气早已成了形,喜欢画画,也喜欢写作。 她给我看过她的作品,是一本插图的散文集,手抄本,附着她的水彩画,精彩绝伦,我看得爱不释手,认为是“少女的梦想”类作品中最好的一本,将来有机会是可以出版的。 她很慷慨的送给了我。 她还继续创作。 我们很谈得来,她绝顶聪明,记性好,又会得鉴貌辨色,很懂事,但是跟所有聪明人一样,她的脾气奇坏,而且不用功。 老师有什么行差踏错,她当面会讪笑,又不大跟同学来往,是个相当孤僻的孩子。 教务主任把赵宛叫去教训的过程是很有趣的。 赵宛形容给我听:“她取出一面镜子,叫我照自己的样子,我只好顺她的意,看看镜子中的自己。” “她说:‘你看你,多么傲慢、多么丑,多么缺乏爱心!’” “我也不跟她分辩,点点头,噫,这个老太太对我的观感如何,我实在不关心,但我不能与她顶撞。” “她又说:‘你自己能干有什么用?要帮助同学呀,教他们做功课,参加各项活动,他们有不明白的,你要带动他们。’” “我拚命唯唯诺诺,答应每星期做三次义务补习老师,又说会改变我骄傲的态度……可是最好笑的部分还没有来呢,老太太满意之后,又取出那面小镜子,叫我照自己。” “这次她说:‘你瞧你,现在漂亮得多了。’” “笑死我,现在干么?演译伊索寓言?” 赵宛笑得不可开支。 我觉得教务主任离了谱,神经兮兮的要跟一个小女孩过不去,其它的同学功课不好,关赵宛什么事?赵宛有什么义务要帮别的学生补习,她态度傲慢,可以与她谈,取小镜子出来,我就不明所以然。 “老土,老套。”赵宛说。 我承认这是三十年代的作法。堕落是由本性与环境造成,与一面可以照得见面孔的小镜子无关,她想法真落后。 我说:“忘记她,你差一年就毕业了。” “是的,”她戏剧化的说:“别了母校!” 赵宛常常在周末来探访我,与我短聚一阵。 她的家境很好,父亲是个极有名气的西医,但是双亲离异已经十年八年,她父亲现在与一个女明星住在一起,她觉得分外的寂寞,男朋友很多,但老嫌他们蠢。“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。”她形容。 她想考美国东岸的一间美术学校。 她问:“念不念美术?” “家境宽裕,念美术最理想。”我说:“女孩子念美术气质最好。” “我也这么想。”她说。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:“我妈妈有男朋友。” “那也很应该。”我很开通。 她的母亲能有多少岁?不会比我大很多。 “妈妈三十九岁了。”她说:“男朋友跟她差不多年纪,但从来没结过婚。” “什么职业?”我好奇。 “是一个画家。”赵宛彷佛非常向往。 “呵。”我顿时失望。我一向对艺术家没有兴趣。 “他是那种很吃得开的艺术家,不是潦倒的,我与他很谈得来。” 这是必然的,赵宛与这类人一定谈得投机,物以类聚,可以想象她将来也是干艺术这一行。 我笑说:“但是艺术家一吃得开,立刻沦为商人,多窝囊,这一口饭不易吃。” “我倒是很喜欢跟他在一起,可惜妈妈不常叫我跟他们见面。” “不怕,最坏的时间已经过去,你已经成长,不久就要独立地到外国读书——新环境、新朋友、新天地,到时你可以忘记一切不愉快,包括教务主任的小镜子。” 她大笑。 她那样有财力物力支持的青春真正好。 我并不替她担心。 我不是五十四岁的教务主任,我一向觉得孩子们有他们宽广的天地,他们的新世界美丽得不是我们可以想象,吃苦或是享福,一切是注定的,哪由得我们说什么。 话虽然这么说,但当赵宛说及她母亲男朋友次数越来越多的时候,我也不禁好奇起来。 那位男士叫卜少奇,从事设计工作,听赵宛说来,简直是位“有型士”,银灰色头发、高朓身材、衣着时髦、谈吐风趣,他自己开着画廊以及设计公司,所以工作没有时限,大把空闲可以做他爱做的事,赵宛非常羡慕及敬佩他。 “开的车子是保时捷哪。”她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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