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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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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之温柔的声音油丝般钻入她耳朵:“大家那么熟,且把那无关紧要的自尊搁一旁再说,我们家一切都是现成,买几件新家私即可结婚,老爷子老奶奶快要移民,家里没有什么人了,实在需要你来撑场面,还有,趁尚能生孩子,莫再迟疑。” 吴彤不相信这样的体己话会出自年轻的之之,她用手掩住脸,泪水自指缝泻出。 之之递一块大手帕给她。 “不要嫌弃季力。” “我再也找不到他,我再也找不到自己。” 之之幽默地问:“这是谁的名句?何经何典?我没听懂。” “到哪里去找季力。”吴彤没精打采。 之之微笑,“不用找,这不就是他吗。” 缆车停站,车门打开,之之伸手一指,吴彤抬头看去,只见一个西装客轻盈的来。 这不是季力是谁! 吴彤睁大双眼,疑幻疑真。 之之连忙识趣地把座位让给舅舅,她退到最后一排去,坐在日本妇女身边。 只见季力开头没有说话,隔些时候,轻轻在吴彤耳边倾诉起来。 之之在后座做一个陶醉的观众,缆车摇摇晃晃,更衬托得此景此情无限浪漫。 其实季力说的话一点也不罗漫蒂克。 他取出一枚指环,同吴彤说:“石头是小一点,货真价实是卡地亚出品,别的牌子你也不会收,徒然自讨没趣。” 一言道尽吴彤一贯的虚荣与幼稚,她不禁饮泣。 四周的日本游客静寂下来。 “你不嫌弃的话就戴上它吧。” 吴彤手颤颤接过戒指,一滑,指环落在地上,随倾斜的车厢往后座溜,之之金睛火眼般盯住它,待它一滚到脚边、便从容的拾起它。 谁知日本太太比她先一步,弯腰拣起指环,一看,惊艳地嚷:“卡地亚!” 吴彤总算找到同志了。 这时季力到后座来找回指环,轻轻说一句“失而复得”,便往吴彤右手无名指上套起。 众游客拍起手来。 缆车抵达山顶。 之之下车前看着舅舅与舅母笑一笑。 张学人在总站等之之,立刻迎上来。 之之向他做了个胜利的手号。 学人吁出一口气,很中肯的说:“他俩童心未氓。” 之之默认。 他想回到她身边,她又不能将他忘怀,于是之之做了一点点手脚。 “剧本编得很好。”学人说。 “谢谢你。”之之微笑。 “你看,旧咖啡店已经拆卸。” 之之觉得无味,“下山去吧。” “他们呢?”学人问。 之之答:“自由发挥演技。” 她把本票还给学人。 喜事很快地办起来,同一件事,各人有各人的看法,南辕北辙。 季庄最高兴,慷慨地送两张飞机票让他们到巴黎渡蜜月,弟弟终于成家,可慰父母在天之灵。 陈开友连忙说:“一个星期的酒店费用意我身上。” 陈家老祖母有点困惑,“季力决定娶那名狐骚臭洋妇?” 之之连忙说:“不,不是那个,是娶吴彤阿姨。” 陈开怀心想:我结婚的时候,众人毛巾都不送我一条,可见亲疏有别,各安天命。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陈知十分开心,“患难见真情,我相信舅舅舅母可以白头偕老。” 季庄点点头,“这回子狗嘴真的长出象牙来。” 买到飞机票,他们就飞走了,浑忘护照及居留权,留待日后慢慢再搞。 之之送完这一对,很愉快的说:“爷爷奶奶也快要起程了是不是?” 没有太多不舍得,陈老太脸上变色。 加上一早季庄去银行办妥手续把现款套了出来存进老太太户口,老人更有种不被需要的感觉。 一拍两散。 陈开怀心中亦十分忐忑:有几把握服侍得两老称心如意?已经骑虎难下。 之之不理这些,问母亲:“你们可有举行婚礼?” 季庄摇摇头,“穿件光鲜点的衣裳注册了事。” “没有后悔?”之之很替母亲不值。 “懊悔的事多得很,轮不到它。”季庄淡淡的。 “我想穿件最美丽的白纱。” 季庄笑,“照他们外国人俗例,女方家长要负担婚礼全部费用,你饶了你老爸吧。” 之之辩曰:“我们现在很好呀,吴彤阿姨也入了股,这间屋子,人人有分,谁也不欠谁,谁都不用看谁脸色,应该藉一个盛大婚礼来庆祝我们家人建家。” 季庄且不理之之歪理,只是指着她笑。 之之面孔渐渐深红,咚咚咚奔回房去。 店里生意并无起色,季庄抽空替季力去看家具。 通街大减价,是买家天堂。 手边有现款便是皇帝。 市道表面似乎平静,又像渐渐恢复常态,所有暗涌恐怕要待年底才会露出来。 季庄猜想弟弟弟妇两个时髦人受过惨痛教训后已学了乖,不再口口声声要十九世纪装饰艺术式家具。他们大抵已经体会明白,虚假的排场需要付出很大代价,还是脚踏实地的好。 由她作主,替他们买下一房朴素英式乡村款实木家具。 季庄说:“之之,把你的睡房让出来,打通了给他们做起座间,舒服得多。” “我搬到哪里去?”之之大声抗议。 “你祖父母一走,楼下便是你的天下。” 之之十分满意:“妈,我不要哥哥,我情愿要姐姐,姐姐对弟妹最好。” 季庄反问:“为什么要等人对你好,为什么不主动对人家好,施比受有福你听过没有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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