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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电视上正重播流亡学生领袖受到通缉的新闻。

  老祖母啪的一声关掉电视机,“难为他那些同学。”

  之之吓一跳,祖母这理论新鲜,太多人认为他是英雄,不容商榷,拥护者当然包括陈知。

  “一将成功万骨枯,”祖母轻轻说:“他要对那些人负责。”

  之之看着祖母,该刹那,她发觉老太太的头脑比谁都清醒。

  这时候,陈知回来了,满头大汗,气冲冲从拉着之之问:“你会不会移民英国?你说。”

  之之不用考虑,“不会。”

  “你太知道英国人了是不是?”

  “有某一个程度上的了解。”

  陈知斩钉截铁地说:“我反对向任何人苦苦哀求。”

  他们身后有一把冷冷的声音传过来,“请你控制你自己。”

  兄妹俩转过头去,看到他们的舅舅站在楼梯。

  他穿着一套白西装,正预备出去耍乐,却不忘讽刺热血青年一两句:“反完并反英,又忙着要把越南人赶出去,整天在街上举起旗帜要这个要那个,也不怕累,终有一天,不小心掉了一毛钱也有人跑到总督府去示威抗议。”

  陈知涨红了面孔涨红了脖子,他瞪着原本就圆大的眼睛就要理论,被陈之大力拦阻。

  季力冷笑一声,扬长而去。

  陈知半晌说:“岂有此理。”

  “算了,哥哥,一家人。”

  陈知骂:“冷血动物。”

  “他心情也不好,股票不见一大截,本来打算结婚,又泡了汤。”

  这位舅舅自廿八岁起就宣布要结婚,今年都四十二了,仍然住在陈府。并不是没有能力的人。收入却全要来穿西装开跑车,夜总会里喝香按,夏天到欧洲渡假,寅吃卯粮,银行里永远没有稍微像样的一笔款子。

  季力这人最风趣,出手阔绰,十分豪爽,之之不讨厌舅舅,幼时穿的漂亮裙子都由他买回来,是最近的时势才惹得他急躁不安,不易相处。

  稳住了哥哥,之之又追出去安抚舅舅。

  他正站在老房子斜坡上等人。

  之之过去圈住他的手臂。

  季力笑了,“之之永远是好之之,”又自潮道:“舅舅不争气,一辈子寄人篱下。”

  之之把面孔贴着他肩膀。

  可怜的舅舅,没人喜欢他,之之听过祖母批评他似白相人,好不长进。

  之之抬起头,“跑车拿去修理?”

  季力点点头,“吴彤就来接我。”

  吴彤是他走了多年的女友,两人气味相投,也都算本市的高薪人士,专攻吃喝玩乐,小事上精明透顶,很会斤斤计较,大事上却糊涂得不得再糊涂。

  他俩一直没有结婚,也没有同居,闹翻过一两次,又再走一起,不知是否相爱,两人都并非小孩,一定知道在做什么。

  只听得季力说:“之之最有办法,随时可以拿澳洲护照。”

  之之不出声,舅舅这些日子患了相思症,念念不忘,喃喃有辞,就是护照、护照、护照。

  “让我去英国,我是一定去的,为什么不会?”

  之之笑,“彤姨来了,你快上车去才真。”

  “之之你也一起来,我们到浅水湾喝茶。”

  之之迟疑。

  “我们是老夫老妻,不要紧的。”

  最近他与女友说上一两句便生龈龉,气氛甚差,之之不想夹在当中。

  但吴彤已经探出头来,“之之一起来吧。”

  他们都喜欢之之。

  之之便跟着上车。

  浅水湾是永恒的浅水溶,之之记得三两岁时便由父母带着来海浴,晒得似小龙虾似回家,躺床上,独自感觉到那波浪一起一伏的荡漾。

  她爱浅水湾。

  尽管面貌大不一样,高楼林立,水质污染,她还是一门心思爱着它,大学时跑遍全世界,仍然认为最美妙的沙滩在浅水湾。

  吴彤感慨地说:“看我们的城市多美。”

  季力泼冷水:“黄昏夕阳有什么好看。”

  “这块是福地,不会有事的。”

  之之连忙插口:“听听收音机。”

  吴彤开了汽车无线电,一首歌悠扬地唱出来:“历史的烟尘掩不住世纪的风雨,思绪里沉淀的旧事依然清晰,先辈们死加深着生的含义,每一寸国土都埋藏一个不巧的真理——”

  季力啪一声关掉。

  吴彤质问:“你发谁的脾气?”

  “这个城市已经疯狂,一天到晚哭哭啼啼,要死要活,我受不了。”

  “受不了搭飞机到美国去,别乱发牢骚。”

  之之伸手上去按住舅舅的肩膀。

  可是季力一下扔掉之之的手,对牢女友便吼:“我确是去不到,你呢,你走呀,你走给我看。”

  之之急得叫起来,“我们是来喝咖啡的。”

  吴彤把车子驶到湾位停下来。

  她掩住胜,“我受够了,你下车吧,我以后都不要再看见你。”

  之之急出汁来,“抛在这里,怎么走得回去。”

  吴彤推开车门,“不是你,之之,季力,你走。”

  “我这一走不会再回来。”

  之之肚里暗暗好笑,舅舅若真想走,就不会说那么多话,她做鲁仲达,探身出去,用力拉上车门,命令吴彤:“快开车去找地方喝冰茶,渴都渴死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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