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如果墙会说话 | 上页 下页
二十一


  她看到有一只手伸出来,化了灰也认得,十指尖尖,雪白粉嫩,接着,有一只男人的手把那玉手拉了回去,车窗又关牢。

  这一幕恰恰落在卓羚眼中,叫她无比震栗。

  回到家,她深深叹息,呵,那双手有外遇,可怜小刘人还在伦敦,茫然不知他的手已变心。

  这世上可能根本没有真心的人,非拣选不可,只得在所有的虚情假意中略挑有真实感的那个,真可悲。

  卓羚没有与任何人说起这件事。

  她希望只是她眼花。

  刘遇英出差回来,还穿着制服,到三楼找房东。

  “见过色媚没有?”

  卓羚摇摇头。

  “她不在家,可能是出去购物。”

  小刘不出声,到底是万物之灵,似乎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,但又说不上来。

  他缓缓坐下,男人无论穿什么制服总有说不出的英伟,此刻刘遇英神情比较凝重,一反平日肤浅。

  “这两日打电话回家,没人听。”

  卓羚唯唯诺诺。

  “对了,”他自手提行李取出一大叠文件,“你要的入学资料。”

  “呵,谢谢你。”

  “其中有二年制文凭课程,时间比较配合,但怕你会觉得幼稚。”

  卓羚非常感激,“怎么会。”

  “有没有黑咖啡?”

  卓羚立刻去厨房,这时,心一过来,看到小刘,倒是一怔,“你在这里?”

  “你是善心人,看不得人家失意。”

  余心一日日喜上眉梢;可是卓羚却不敢代她欢喜,太早了。

  小刘终于有点起色,一日,卓羚看见他刮胡须。

  消瘦许多,小肚子不见了,人见清爽相。

  卓羚朝他打招呼。

  “卓羚,请进来。”他有话说。

  卓羚笑笑坐下。

  “我在这里住了多久?”

  “八个多月。”

  “啊!一年租约未满。”

  “小刘,你要走的话,没有问题。”

  “你对人真大方。”

  卓羚笑笑,“几时搬?”

  “我父母住新加坡,我想回家。”

  “那多好。”

  “你呢,卓羚,你的家呢?”

  卓羚忽然说了老实话:“我与父母不和。”

  “何故?”

  卓羚低头答:“我与他们有意见冲突。”这件事鲜为人知。

  “人生最长远永恒关系不过是父子母女。”

  “你说得对。”

  刘遇英觉得平时直爽大方的卓羚这次似有不可告人之处,也不想勉强她。

  他诉苦:“绝情得连拖鞋都带走。”

  卓羚笑,“你要女人的拖鞋作什么。”

  “多谢你鼓励。”

  “恕我多嘴才真。”

  这一对已分手,那一对要结婚,人生几许悲欢离合。

  那日在一楼,卓羚发觉老房子的墙壁又高又远,看着令人凄惶,她似有不祥预兆。

  股市跌到低谷的那一个礼拜,卓羚才知道自己的灵感不错。

  整个都会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惶惶不可终日,乱成一片,像烟火熏着黄蜂窝,死伤无数,传言是美国某小撮投资者设毒计害杀股市,一路炒卖待最高时全部放出,好使价格崩溃,捞了一票逃之夭夭。

  市面沉静下来。

  卓羚并非幸灾乐祸的那种人,可是她不得不承认,静有静的好处,茶楼、时装店,甚至街上,都少了一群嚣张的自以为发了财或是鸿鹄将至的粗鲁新贵,卓羚觉得她又可以放心走路了。

  那班喧哗的人那么快都躲到什么地方去?

  正在好奇,答案来了。

  钟惠颜来探访她。

  一见面便问:“绑住多少?”

  卓羚莫名其妙,“什么多少?”

  “钱呀。”

  “对不起,我一毛钱也不赌,血汗钱,得来不易,十分谨慎。”

  惠颜瞪大眼,“我不信。”

  “真的!”卓羚嘻嘻:“我毫无损伤,你呢?”

  惠颜道,“过去五年的积蓄完蛋了,所有计画泡汤……买屋、旅行、换车,全部押后。”

  “贪字变贫字。”

  惠颜不服气,“你的生意一定受到影响吧。”

  “刚相反,出版业是一个奇怪的行业,市面最好的时候,人们心红,不甘心坐在家里看书,都外出征歌逐舞,可干的事多着呢;可是淡市中人人自危,失却花费意欲,买一本好书回来大家看,倒成为最佳娱乐。”

  惠颜意外,“呵,逆市奇葩。”

  “可不是,又淘汰若干旺市中滥竽充数的所谓行家,故此,你的朋友我仍然生存。”

  惠顾叹气,“傻人有傻福。”

  “可不是!”卓羚摊开手,“看你们,炒上炒落,劳劳碌碌,嚣嚣张张,原来白忙了整年。”

  惠颜垂头丧气。

  “重头来过,当作教训。”

  “发誓以后不碰这该死的玩意儿。”

  卓羚忽然想到心一,她的储蓄,也全部泡了汤吧,抑或,她的投资经理周烈熊聪明智能,早已全身而退?

  “许多人倾家荡产……”


虚阁网(Xuges.com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