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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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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真过去病床一看,那女子容貌像中年人,可是,一双洁白的手却透露了真实年龄。 护士笑说:“李淑宛,有朋友来看你。” 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,安真看到她鼻子上搭着管子,听到朋友二字,却也欢喜,微微一笑。 看护说:“你们慢慢聊。” 安真知道看护深意,坐在椅子上,轻轻问:“好吗?” 探病,无论是谁,都只是这几句话。 那女子点点头,她已无力聊天。 也许,忻芝兰的情况同她差不多,甚至更坏。 安真不由得轻轻握住她的手。 她嘴唇颤抖,想说话,安真俯身下去。 “我害怕。” 安真恻然,她安慰病人,“不要怕。” “爸妈都没有来看我。” “啊。” “都不理我了。” 安真低声说:“我不是在这里吗?” “几时我们再去看电影。”她有点高兴。 “好,有几出歌舞片精采极了。” 她点点头,不再言语,半闭着双眼。 安真一直坐在那里,直到护士过来,“她已睡着,你可以走了,谢谢你的善心。” :安真吁出一口气,轻轻问:“病人什么事?” 护士说得很晦隐,“手术做得不好,再转到医院来,己经迟了,放心,不是传染病。” 安真沉默一会儿,“她不会复元?” 看护摇摇头。 安真踯躅回家,她又倦又饿,更伤心不已,偏偏父亲来替她开门时又说了她几句。 “你到什么地方去了?郑太太说你没去补习,害得你母亲急如热锅蚂蚁,只怕你有意外。” 车太太赶出来说:“得了得了。” 车先生不以为然,“你那么怕她干什么?” 安真忽然发作起来,厉声对父亲说:“因为她有同情心,因为她懂得尊重人。” 车炳荣愕然,“你说什么,这辈子从没有人对我大声?喝,你吃错药?” 车太太夹在当中,“一人少一句,一人少一句。” 车炳荣不肯罢休,“我被我养大的人责骂,这是什么世界?” 车太太推女儿进房,安真大力关上门。 车先生犹自在门口吵:“这是我的家,我的门,住在这里,应当有点尊重,是大学教你对生父无礼?” “好了好了。” 车太太把他拉开,他一手甩掉老妻的手,忿忿不平。 安真在卧室里再也忍不住,啕嚎大哭。 半夜,车太太进来,掩上门,“安真,你不吃东西,也该沐浴。” 安真心中凄苦,蓬头垢面,背着母亲躺在床上。 “我都听说了,区家律师说忻芝兰终于搬走。” “她乘救护车走,下落不明,生死未卜。” “安真,她不是你的责任。” “妈妈,你的同情心到哪里去了,一个人年纪渐大,应该充满慈悲,为什么你与父亲心肠愈来愈硬,对旁人苦难视若无睹,当日若接芝兰一起住,情况不至于这样。” 这时,车太太也有点动气,“安真,一个邻居可以做的,我们也都做妥,你何必为一个陌生女子同父母吵闹。” “母亲,你不明白,芝兰即是我,我即是芝兰,但凡女子,同一命运。” 车太太冷笑,“我听不懂你这话,读了两年大学,你学问深湛,无人能明,忻芝兰行为放荡,当然后果自负,你一向循规蹈矩,怎么可以与她相提并论。” 安真知道再说母亲也不会明白。 老好妈妈,是上一辈子的人,克守妇道,逆来顺受,接受命运安排。 安真尽最后努力,“妈,芝兰只犯了一个错。” “是呀,她行差踏错。” “不,她错在没有能力照顾自己,否则,错了可以挽回,改过,重头再来。” 上文提要:安真因为芝兰下落不明,生死未卜,忍不住在卧室里啕嚎大哭。 车太太看着女儿。 安真镇定地说:“我这一生不会倚赖任何人,或是向任何人恳求时间、金钱及怜悯。” 车太太想说什么,张了张嘴,又合拢。 安真说下去:“我不会像你这样,爸对你好,叫做福气;他对你不好,叫做晦气。我的一生,将掌握在自己手中。” 说完,安真啪一声关了灯。 车太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,轻轻离开女儿寝室。 车炳荣气管气,仍然关心女儿,“她怎么了?” “累了,记得吗?小时候一累就哭闹,就是那样。” 车先生不出声。 “也难怪,自小玩大的小朋友。” 车先生仍然不响。 “你说,忻芝兰会不会有事?” 车太太听见鼻鼾声。 车炳荣已在沙发里盹着。 车太太仰起头看着天花板。 差不多已经一生,她对这个男子惟命是从,服侍他饮食起居,他有退休的日子,她却没有,每日在家中忙得团团转,粗细一起来,从接电话充秘书登记留言到洗熨煮、寄信、付账、紧记亲友生日、安排修理家用电器杂物,丈夫一声问:“伤风药放在何处”,马上得在十秒钟内取出交在他手中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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