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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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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,安真,如果你想知道详情,这是我名片,你随时可以找到我。” 那中年女子拉一拉他,像牵一只狗似把他带走。 剩下车安真一个人站在戏院门口,像迷了路的幼儿,不知该走还是该留。 终于,安真恢复了神智,慢慢走过马路,抬头一看,不对,书局应在另一面,又走回去。 终于,她没有去订书,她折返缆车径。 还没到二楼,已经闻到强烈煤气味。 这次安真十分镇定,她立刻推开大门,让新鲜空气流通,然后跑到厨房关掉煤气掣,再找芝兰。 芝兰躺在旧沙发上,已经昏迷,面颊红粉绯绯,像喝醉酒一样,十分娇艳。安真把她拖到门口放下,到三楼用电话报警。 幸亏电话线还未截掉,也可惜煤气没有切断。 救护车及时赶到。 安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母,他们已经不喜欢芝兰,这种事一拆穿,更加不好。 芝兰救回来了,躺在公立医院大病房里,十多张病床,病人辗转呻吟,像座地狱。探病时间,亲友偏偏还忙着喂病人吃喝,杯碟交错,混着药水味,有点黑色喜剧意味。 芝兰却处之泰然,可能,她已经豁了出去,否则,就是打算重新做人。 她这样同安真说:“谢谢你救了我,我再世为人,一定会好好努力。” “甄子谓总要负点责任。” “不!不要去找他,过去的事算了。” 忽然之间,有病人家属大声哭起来,安真知道有人离开了这个世界。 芝兰反而微笑,轻轻说:“我梦见父亲,他带小小的我到沙滩游泳,那时他还年轻,还愿笑,他给我喝一支可乐,并替我拍照留念。” 安真:落下泪来。 那日,回到家中,车先生走到何处,安真跟到何处,他看报纸,她挤在他身边。 “爸,你头顶微秃了。” 安真非常痛心。 “年纪大,第一件事是秃头,第二件事是大肚腩,你说怪不怪。” 他摊开港报追新闻看。 “爸爸——” “喂,别烦我,快去做功课。” 第二天再去看芝兰,她已经出院。 看护罕有地和蔼:“你是她妹妹吧,请多关心她,她有点精神恍惚,通常年轻孕妇都会手足无措,需要支持。” 安真霍地转过头来。 芝兰什么都瞒着她。 她真正动气,一整个星期没去缆车径,可能心底黑暗之处,也深深明白,去了也无用。 忻芝兰已堕入无底深渊,这生这世,难以超生,世俗叫这做一失足成千古恨。 车炳荣同妻子说:“区家律师说,还有人住在缆车径,我只推说不知,我们已搬走两个多月,一切交割清楚。” 车太太沉默一会儿,“忻芝兰还住那里?” “看样子是。” “会遭赶走吗?” “切断水电,她也住不下去。” “人海茫茫,一个年轻女子,往何处去呢。” 车先生不得不硬着心肠答:“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,可以去的地方多着呢。” “她的确比安真聪明百倍。” 爱一个人,老觉得他笨,非得处处照顾他不可,而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,肯定他聪明伶俐,占尽便宜,不劳任何人操心。 那日放学,天下着滂沱大雨,安真站在屋檐下避雨,忽然低声吟道:“在人檐下过,焉得不低头。” “安真。” 抬头,看见马逸迅,她退后一步。 马逸迅挺幽默,“别怕,我有好消息告诉你。” 这倒新鲜,是什么事? “经过那场骚动,我家决定移民到加拿大多伦多去,明年即动身,以后,你再也不用避着我。” 啊!剎那间安真感到一丝凄惶,人长大了,开始体验到生离死别。 “我已得到麦基尔建筑系收录。” 安真低声说:“祝你前途似锦。” “你也是,安真,黎教授说你才华横溢。” “毕业后我会在本市发展。” “安真,希望将来在报章名人版读到你的名字。” “谢谢你。” 她是他的初恋,可是,像一切初恋,并没有给他太大的创伤,他仍然喜欢这短发圆脸的女孩,会给她写信。 话说完了,他冒雨过对面马路,他也没有带伞。 不知怎地,安真没有实时离开,她看着他背影,他一直冒雨向前走,可是,他也有第六感,蓦然回首,看到安真仍然站在那里,他以为她还有话说,赶着回头,一辆公共汽车经过,他再看,安真已上了车离去。 年轻人惆怅的耸耸肩,大西洋彼岸有美丽新世界在等待他,兴奋刺激得他忘却忧伤。 安真赶去替两名初中学生补习英文及数学,这是城内新兴行业,收费并不便宜,一个月下来,也够安真零用,从此不用做伸手牌。 安真教人认真,有纹有路,学生能接收,进步神速,她受到家长尊重。 自学生家里出来,她买了水果糕点去探望芝兰。 她那笔气已经消了,听芝兰有权保留一点秘密,即使是最好的朋友,也不能事事赤裸裸摊开来讲。 走近缆车径,已看到好几名工人上上落落。 工人看见她,立刻问:“你住这里?” “什么事?” “你好搬了,我们要装修房子。” 安真不慌不忙答:“先做三楼可以吧,来,吃点蛋糕。”把食物递过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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