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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四


  家真说:“昆生你先回去休息,我要见家英。”

  赫昔逊金字招牌已经除下。

  新字号用鲜红色,设计古怪,家真也未有细看。

  家英迎出来,“找我?”

  “你还未走?”

  “还有几具电脑尚未搬走,我在场监视。”

  这时,白发白须的赫昔逊本人也出来哈哈笑,“小家真?让我看清楚你。”

  这已是他最后一天。

  他若无其事,神色如常,叫许家真佩服。

  英人民族性竟如此深沉,了不起。

  “家真记得到英格兰探访我们。”

  家英站在他身边,赤胆忠心,宛如子侄。

  他们进去办事。

  这时,家真看到一幕奇景。

  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华人跟在一个高瘦黄黑的土著身后,不住打躬作揖,土著不甚理睬他。

  家真认得这个人。

  他姓曹,他便是那个开口闭口“爱”如何如何,“爱”怎样怎样,把自身放首位,抬捧得天高,昔日在英国人手底下掌权的那曹某。

  今日,他看样子又爱上了土著领导。

  只听得他嘴里念念有词:“是,先生,对,先生。”叩头如捣蒜。

  屈尊降贵不叫人难过,人总得设法活下去。

  大丈夫能屈能伸已是生存律例。

  可是,需不需要这样露骨无耻愉快地示范一百八十度大转弯?

  家真震惊之余,只剩悲哀。

  那土著领导却看到了许家真,老远伸长手走过来,“是许家真先生?来之前为什么不通知我们?”

  家真愕住,他不认识他。

  那人却高声说:“我叫鸭都拿,当年我曾与令兄许家华为理想并肩作战。”

  家华这二字是家真的死穴,他立刻软化,与鸭都拿握手。

  “我与家华在英国是同学,家真,你也是蓉岛人,请回来服务蓉岛。”

  家真深深吸口气。

  鸭都拿吩咐秘书去来名片,“家真,我们每一日都欢迎你,今晚,请赏脸到舍下吃顿便饭。”

  一旁的曹某露出艳羡眼光。

  鸭都拿吩咐他:“招呼许先生。”

  曹某如奉纶音:“Yes, sir。”

  家真代他面红耳赤。

  家真低声丢下两句话:“身后有余忘缩手,眼前无路思回头。”

  那曹某却问:“什么?”

  家真吁出一口气,“该走了。”

  曹某仍然不明白:“我替你叫车。”

  这时家真微笑,“今晚我未必有空。”

  曹某责怪:“鸭都拿先生如此忙如此有身份都抽空与你吃饭,你怎么可以说没有时间?”

  曹某真是奇人,但愿他前途亨通。

  家真笑笑离去。

  回到酒店,昆生说:“我今晚与旧同事聚会,你可有去处?”

  “你玩得高兴点。”

  “同事们说新政府已与他们签妥新约,尽量挽留人才,但也有不少决意移民纽澳。”

  “医学人才,到处受到尊重。”

  家真一个人留在酒店,不觉在沙发睡着。

  这一觉睡得很熟,直至有人敲他房间门才醒。

  “谁?”

  “许先生,是大堂经理。”

  家真开门。

  “许先生,”门外站着彬彬有礼年轻人,“鸭都拿先生说,没想到许先生选住我们属下酒店,待慢了,现在想替许先生转房间。”

  “我们住这里已经很舒服。”

  大堂经理只是陪笑。

  家真不想为难他,“好吧,你得通知许太太。”

  “是,是,还有,许先生,鸭都拿先生说,七时半在家里等你吃饭。”

  这时,经理的手提电话响了,他说了两句,房间案头电话也响了起来。

  家真去接听,是鸭都拿本人,“家真,家华有点东西在我处,我想亲手交给你,请你赏脸来一次。”

  家真呵一声。

  “你不知多像家华:一般高风亮节,不求名利,请恕我直言,华裔品格复杂,高低犹如云泥。”

  “我准时到。”

  鸭都拿很高兴。

  经理更加松口气。

  家真更衣出门,楼下有车子等他。

  车子驶上山,只见蓉岛风景美丽如昔,蕉风椰雨,谁都会深深爱上它,家真忍不住哼起那首歌。

  深色皮肤的司机笑了。

  车子还未停下,鸭都拿本人已经迎上来。

  他到底是长辈,家真连忙说:“不敢当。”

  “看到你如看到家华一般,我实在想念家华,家华如能看到今日蓉岛,想必宽慰。”

  一连三声家华,叫家真心酸。

  他迎客人进屋,家居布置十分豪华,甚至带些绮丽,与鸭都拿性格不合。

  他似看透家真心思,轻轻答:“装修全是内人意思。”

  他带家真进书房,拉开抽屉,郑重取出一只大信封,取出内容,放在桌子上。

  家真看到一只学生手表,一包烟丝,以及一帧照片。

  他认得的确是大哥物件,照片里正是他们一家五口。

  家真眼泪流下来。

  他掩住眼睛,但不,他不止双目流泪,他整张面孔每个毛孔都在流泪,止都止不住。

  鸭都拿轻轻叹声气,“我去斟杯酒给你。”

  他让家真独自宣发情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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