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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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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当你看着我笑,我想:每个女孩子的笑容都是可爱的,她不过是礼貌,她是一个好孩子,她尊重她的老师。当你的眼睛闪亮,我想:她年轻,她有全世界。然后你回去了。再次在路上看见你,我想我是看错了,但是你招呼我,你跑来找我,我认为是巧合。每次见到你,我总有种犯罪的感觉,我是一个中年男人,有家庭有责任。但是我向往你的笑你的姿态,你说我是不是错了?”他缓缓地说着,语气是镇静的,温柔的。他的目光落在茶杯上。 我伸出了颤抖的手。他握住了我的手。 “乔,我们都有不合理的欲望。”他说。 我动了动嘴角,没出声。 “我是有妇之夫。”他说,“我只希望我青春如你。” 我抬起了我的眼睛,他脸上的神色是凝重的。 我说:“我不要你青春,我要你这个样子,我喜欢你这样子。”我很固执。 他笑了,托着了我的脸。 “你的天真,”他说,“你的倔强,你的聪明,你的好学,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学生。” 我摇摇头,“我是一个笨人。”我说。 他说:“乔,你不应这样看好我。” 我问:“你可爱我?” 他静默,隔了一会儿,他说:“是的,我爱你。” 我的心一酸,“我并不知道。” “我怎么告诉你?”他温和地问,“我根本不该告诉你。” “你不知道我爱你?” 他继续微笑,“你何尝爱过我?你是一个孩子,你在异国寂寞,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房子,没有伴,所以才这么想。” 我说:“或许,我离开家,再回来,可是为了你。” “不是真的。” “纳梵先生,你晓得我是不说谎的。” “乔——” “请相信我。”我低声地说。 他不响,只是用手拨着我的头发。 我说:“我……很快乐,你也爱我……只是别当我是一个学生,一个孩子,当我是一个女人,我是一个女人。” 纳梵叹了一口气。 我勉强地笑了一笑。但是他有子女有家庭,他是一个好人,他有根深蒂固的责任感。我把脸埋在他的手掌里,有什么办法呢?我是这么的需要他。 “明天放假,我再来看你,今天早一点睡。开车小心一点,当心着凉。” “听听,把我当女儿看待。” “你的确可以做我的女儿。” “你不老,谁说你老。” “我四十七了。”他说,“乔,你只有二十岁。” “二十一岁。”我改正他。 “就算二十一岁,有什么分别?” “一年的分别。”我固执地说,“一年前我还在家里。” “好好。”他告辞,很礼貌地告辞了。 他说明天再来看我。 第二天我从下午四点钟开始等,默默地等,一直到六点,他还没有来。他是吃了饭来?我可还是饿着肚子。但是我没有抱怨,我知道这是必然的事,他是一个有家室有工作的男人,岂可以凡事说走就走?总得找时间想借口。我叹口气,如果要人准时到,可以找一个小伙子,吃饱饭没事做的,为女朋友昏昏沉沉,赴汤蹈火的。 然而这年头的小伙子也不这么纯真了,也都很坏,吃着碗里,瞧着锅里,苗头一不对,便蝉过别枝,我还是耐心地等一等好。 很明显,我爱情的道路并不平坦,一开头就挣扎得有点累,但他的确是我爱的,是我要的。我自以为这是段不平凡的感情,也许在别人眼里看来,却普通得很呢。 我靠在沙发里,呆呆看着电视,电视的画面在跳动,没有声音,所有的等待都是这样的吧?没有声音。电话也许随时会响,我又叹一口气。 他说他爱我,是怎么样的一种爱?还是他怕我情绪不稳定,会闹出什么事来,所以才用话阻我一阻? 我看钟,六点半,七点。 只有一段时间他是天天陪我的,我伤了眼的那三个星期。然而那段日子是不会再回来了。我想到家。也许应该回家的,在这么远的地方,在这么陌生的地方,有什么结果呢?然而我还是等着。 等到八点,我弄了一点东西,胡乱吃了,想他大概是不会来了,只好上楼去。 他妻子或者已经为了昨天疑心。或者他今天实在走不开了,然而他不该连电话也不来一个。男人或许都一样,可是无论如何,他该是个例外——抑或他也根本一样? 窗外每一辆车子经过,我都以为是他,心提起了又放下,又再提起,又再提起。 我苦笑,对着镜子苦笑,为什么这个样子?吃着父母的饭,穿着父母的衣服,感情却被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控制,还没开始就已经这么痛苦,有什么好处? 要是现在走,还来得及。 但是我没有走。 他没有来。也没有打电话来。 他竟这样。 我很失望,而且也很灰心。 我说的都是真话,他却以为我开玩笑?抑或相信我是真话,却害怕了?我不明白。 我只知道他答应会来,结果没来。 我并没有去找他,我也没有回家,我独自一个人开了车到处逛,一星期的假显得这么长。 我在路上碰到彼得,那个常常约我出去的男同事。 他拦住了我,他笑道:“乔,到哪里去?” 我抬头才见是他,只好跟他说了几句话。 他说:“乔,如果你有空,我请你喝酒。” “别浪费时间了,彼得。”我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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