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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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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可是亲爱的,你必需要学习。”她兴致勃勃的教导我。 “等我住定了,我会尽快学。”我礼貌地答。 “你住哪儿?”她在探听秘密。 “还有哪儿?”我和蔼的答:“当然是仙德瑞拉的堡垒里。” 她似乎很欣赏我这类幽默感,对我更加表示兴趣,“如今好了,我有伴了,”故作天真地拍着掌,“大家东方人有个照顾。” 我浑身起着鸡皮疙瘩,我保证她有五十岁,这就是超龄情妇们的下场? 她悄悄与我说知心话:“如今我们的地位也提高了。”满足的笑一笑。 “啊。”我点点头,然而我阅报知道,她那个西班牙老伯爵并不肯娶她。 “你身上这件衣服是最近在狄奥屋购买的吧。”她打量着我。 我不想作答,拉了菲腊跳舞。摄影记者开始对牢我们“卡察卡察”的拍照。我跟菲腊说:“占姆士会尴尬的,我们走吧。” “亲爱的,你对他产生了真感情,你好替他着想呢。” 对于他们称呼每个人为“亲爱的”,我亦接受不了。 一晃眼间,丝绒沙发上已不见了占姆士,我急急撇下菲腊去找他。 人头涌涌,好不容易寻到他的影踪,已急出一身汗,他躲在夜总会门口的喷水池旁吸烟。 我轻笑道:“别忘了你是不吸烟的。” 他转头,见是我,松口气,“我见你玩得很高兴,便出来走走,里面太热闹了。” 真的,推门关门间,都有音乐传出来,清晰可闻。 我说:“占姆士,让我们在花园起舞,这里没有人拍照片。” “好。”他笑了。 我们轻搂在一起跳了一支华尔兹,我哼着那首歌曲,在这一刻,我仍是快乐的,世事孰真孰假,根本难以分辨,何必过分认真。 音乐近尾声时淅淅下起雨来,我们躲在棕榈树下,一下子就成了落汤鸡。 我咯咯的笑。 身上的晚装料子极薄,淋了雨,贴在身上,象一层薄膜。 占姆士说:“你身子淡薄,你会得病的。” 我笑:“无端端地咒我病。” “要不要回去?” “散散步再说。” 雨点相当大,但零零落落,象极了香港的分龙雨。那时上班,常常这样子一阵雨就毁了人的化妆发型衣服,好不懊恼。 现在环境不一样,我大可以爱上这个雨,何止是雨,还能爱花爱红呢,我叹口气。 “以前你是不叹气的。”占姆士说。 我拉拉他湿漉漉的领花,“因为以前叹息也无人听见。” 他笑笑。这么好脾气的男人,又这么体贴,我暗暗想,若果他只是银行大班,我嫁他也是值得的。 他有一种史提芬所没有的温婉。老史这个人,象铁板神算,一是一,二是二,吃不消他。 我拉着占姆士的手散步会旅舍,雨早停了,凉风飕飕,衣服半干。 占姆士说:“多少人回头来看你,宝琳,你是个女神。” 我笑:“即使是个女神,也因为你提升我的缘故,那时朝九晚五地苦坐写字楼,谁也不会多向我看一眼,一千个马宝琳,有啥子稀奇。”那时格于环境,我掷地有金石之声。 现在罢工在野,整个人流利活泼起来,又有一般黑市女人的幽怨,自然活泼新鲜玲珑,加上衣着首饰,不是美女也得化为美女。 我太明白了,经过这一役,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马宝琳。 回到旅馆,我俩换了衣服,叫了食物,坐在宽大的露台上看风景。 我说:“月亮已出来了。” “别开玩笑,哪有月亮。”他笑。 “看。”我指指天上散了的乌云。 他抬起头看那一轮明月。脸上一丝孩儿气立刻激起我的爱恋,我拥抱着他。 过了良久,我们喝完了整瓶香槟,天也朦朦亮了。 他喃喃说:“我一生中,最快乐的日子是如今。” 我感喟,呀,然而他一生还长着呢,我相信他的话,但将来永远是未知数,等着他的快乐多得很:加冕,孩子们出生,权势的扩展……到时他会忘了我,即使没有忘记,我也似旧照相薄中一张发黄的照片,不知在何年何月何日何处拍摄,丢在抽屉角落中,永远不再面世见光,与灰尘蛛丝网作伴。 但今天他说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快乐的一天,我就已经满足。 我整个人轻快起来,倒在床上。 “好好睡一觉。”占姆士说。 “你呢?”我问。 “我当然做正人君子,到隔壁去伴菲腊下棋。”他答。 我们两人相视而笑。 我睡得这样酣,整张脸埋在鹅毛枕头中。 直到身畔有人轻轻敲桌面,我才呻吟一声。 敲声一停,我又继续睡,连头都没力气转,日夜不分。 “宝琳——” 我努力睁开眼,“占姆士?”呻吟。 “宝琳,你醒一醒。” “啥事?”我问:“什么时候了?” “宝琳,我父亲在这里。” “哪里?你又要回家了?呵,真是春宵苦短。”我打个呵欠。 “宝琳,他在此地,这里,房间中。”占姆士仍然好耐心。 我体内的瞌睡虫立刻一扫而空,眼睛睁大,一骨碌坐起在床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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