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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


  我呆呆的听着。

  她轻轻地站起来,“亲爱的,我希望你能以朋友的身份忠告占姆士,他有责任在身,我限他三天回国,他不能效法他表兄,他表兄只有一个衔头,他却有皇位在等待他,无论在等待的期间多么烦闷,他都不能退出。”

  女皇说:“我们不能退出,因我们是贵族,享有权利,就得尽义务。”

  她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,毫不含糊。

  我轻轻说:“我恐怕我没有这样大的说服力。”

  她说:“亲爱的,你将你自己低估了。任何人都看得出,占姆士已爱上了你。”她冷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温情。

  我苦笑,“这是你们的想象。”

  “旁观者清。”

  “他并不爱我,他爱的是一点点自由。”我说。

  “叫他回家,告诉他,他母亲在这里。”

  “我会的,陛下。”

  “也告诉他,他的未婚妻已经清减了许多。”

  我叹口气:“是。”

  “你一定在想,马小姐,这一切原与你无关,真是飞来的烦恼,是不是?”

  我点点头。

  “你难道与占姆士一点也没有感情?”她问。

  我一半为争一口气,一半也是真情,缓缓的摇摇头。“陛下,令郎并非一个罗拔烈福。”

  她的蓝宝石眼镜暗了一暗,叹口气。过半晌她说:“你既然救过他一次,不妨再多救他一次。”

  我轻轻问:“我会再获得一枚勋章吗?”

  “会。”她肯定的说。

  我不出声了。

  她说:“谢谢你,马小姐。”

  我迟疑一下,“陛下,有句话我不该说,有忍不住要说,既然占姆士向往自由……”

  “不能够,”她打断我,“我帝国悠悠辉煌历史,不能败在他手中,我国不比那些小地方,皇帝在马路上踩脚踏车,尚自誉民主。”她双目闪出光辉。

  她站起,“那拜托你了,马小姐。”

  惠尔逊连忙拉铃召随从,替她开门。

  皇后一阵风似的出去了。

  惠尔逊掏出手帕来抹额角上的汗。

  我冰冷的足趾开始又活了,身子慢慢的温暖起来,血脉恢复,双膝也可以接受大脑的命令,我站起来。

  惠尔逊说:“宝琳,我送你回去。”

  我点点头。

  “这件事,宝琳,你别宣扬出去。”

  “我明天就举行一个千人招待会——这不算宣扬吧?”我瞪他一眼,“老惠,你不算坏人,你就是太小家子气。”

  他不出声。

  回到公寓,我觉得象做了一场梦似的。

  电话铃响,我去接听。

  “宝琳?宝琳?”是占姆士的声音。

  “占姆士。”我的平静令我自己吃惊。

  “宝琳,你到哪里去了?快来救我。”

  “你在什么地方?遭人绑架?”

  “我在附近一间……香香冰淇淋室,我吃了一客香蕉船,身边也没有带钱,不能付帐,呆坐了半天。”

  “身边没带钱?”我啼笑皆非。

  这也是真的,他身边带钱干什么?他根本不用花钱。

  “我马上来。”我放心电话去救驾。

  他呆坐在香香冰淇淋室,女侍们尽朝他瞪眼,看样子真坐了好一会儿了。

  他问:“宝琳,你到什么地方去了?”

  “我去见你母亲。”

  他整个人一震。“我母亲?”

  “玛丽皇后陛下。”我带哭音。

  “她在此地?”

  “是。”

  占姆士显然深惧他母亲,“她……说些什么?”面色都变了。

  我说:“她说限你三日内回国,占姆士,她叫我劝你几句。”

  “她待你可和蔼?”占姆士说。

  “太好了,但是我的双腿不住的抖,我天不怕地不怕,天掉下来当被盖,但是看见她,真是魂飞魄散。”我犹有余怖,“嘴里说着话,喉咙都在颤抖了。”

  “不怪你,许多老臣子见到她都发抖。”

  “真劲。”我吐吐舌头。

  “三天?”他喃喃地反问。

  “占姆士,回去吧,我认为她是爱你的,而且你不为她,也得为国家为民族。”

  “你要是知道国家民族认为我们是负累,你就不会劝我回去。”

  “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好做的呢?我才在香港住半辈子,就都快闷得哭了,来来去去不外是上浅水湾与跑马,有啥味道?”

  “那么回家就很有味道吗?”占姆士痛苦的说:“依照我父亲的健康情况看,我继位时应是五十五岁左右,这整件事根本是一个大笑话,五十五岁,宝琳!在这廿二年当中,我只能做一个傀儡,你知道这滋味吗?”

  我悲哀的看住他,爱莫能助。

  “你看我未老先衰,我头顶有两寸地方已经秃得清光,靠前额的头发搭向后脑遮住,我整个人是一个可笑的小老头,宝琳,尽管你是一个自力更生的小白领,你也不会看上我。”

  “你有你的女勋爵呢,她为你清减了。”

  占姆士冷笑,“开头的三年,她会觉得这种生活挺新鲜,值得一试:新的环境,新的衣裳,新的首饰,大婚后的低潮尚容易捱过,但廿二年可望不可及的真正权势!”

  我沉默一会儿,“她还年轻,她可以等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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