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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


  “猜想吵嘈过后,他会回转澳洲。”

  广田仍然不出声,许方宇知道她不想再提这个人。

  但是忽然广田轻轻说:“当时年轻,有气力,无出路,想跟那人到外国去闯闯世界,看看能否走出一条路来。”

  许方宇拍拍石凳,叫她坐下。

  她从来没听过广田这一段故事,她不说,她没问。

  “他呢,以为华裔女会有妆奁,据说拿着我家住址打听后就皱眉头,知道不是高尚住宅,已经后悔。”

  许方宇说:“我也希望自己二十岁时有现在一半的智慧。”

  “那是什么?”

  许律师说:“勤有功,戏无益;一分耕耘,一分收获;还有,满招损,谦受益;求人不如求己……”

  她们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。

  广田说下去:“维持了一年,彼此憎恨,生下绵绵之后,他不辞而别,回他祖国去,以后的事,你也知道了。”

  许律师点头:“许多单身母亲都像你一样窘。”

  “沦落得真快,一下子就贫病交迫。”

  李和出来说:“广田,都已经过去了。”

  广田诉出心事:“半夜惊醒,仍然叫我战栗。”

  许方宇说:“这也是好事,有日常思无日难,时时警惕,以免得意忘形,有些人一朝顺景,以为余生都会富贵,终于倒台,比从前更苦。”

  广田忽然问:“寓言故事都是真的吗?”

  李和笑答:“有很大的参考价值。”

  品硕忽然叫起来:“我拼成一只鹅了。”

  大家都涌进去看。

  这时,佣人出来说:“关太太电话。”

  大家想了一想,才领会那是称呼许律师。许方宇走进书房去听电话。

  对方声音十分愉快:“都在你那里?”

  “是,全到了。”

  “关永棠呢?”

  “到法国南部买酒去啦。”

  对方声音低沉,中性,轻轻吟道:“五花马,千金裘,呼儿将出换美酒,与尔共消万古愁。”

  许方宇听完笑说:“去年有一位女客,喝完酒之后半醉离去,留下一件紫貂大衣,至今还没有领回去。”

  “他们快活吗?”

  “不约而同说一生人最愉快的就是这个假期。”

  “到底还年轻。”

  “看得出都非常非常想知道你是谁。”

  对方忽然笑:“千万不可说出来,做隐名人不知多开心”。

  “我夹在中央为难呢。”许方宇笑。

  “你不觉有趣?”

  “看着她们一个个站起来,才真的宽慰。”

  “她们争气,扶一把,就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
  “对,她们帮你取了个代号。”

  “叫什么?”

  “光。”

  “哎呀,不敢当。”

  声音低下去。

  许方宇连忙说:“可是累了?我来看你。”

  “不,今天我约了人,改日有空,我们再喝茶。”

  对方轻轻挂上电话,许律师吁出一口气。

  是,那正是光,许方宇不由得想起她与光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来。

  十年前的事了,她是一个苦读生,家人都一早出来做事,对见了书本便兴奋的方宇并不见得特别欣赏,不过,也不去干涉她的意愿。

  家里经营一爿一元商店,不是每件货都只售一元,但是的确十分廉宜,生意不错。

  暑假,年轻的方宇坐在店堂里,手里永远捧着一本书。

  时常有年轻人来搭讪,都被她大哥扫走。

  谁赖在一元店不走,大哥就干脆拿出扫帚不停扫地,直到那个人站不下去。

  清汤挂面的许方宇在家叫小妹,已经考入法律系。

  她母亲说:“也好,小妹看得懂英文信,不吃亏。”

  父亲却摇头:“那么辛苦是为什么呢?”他另有一套哲理,你不能说他不对,“天天读到半夜,近视千度,将来用得着,更苦;用不着,无辜,反正是三餐一宿,劳是一生,逸亦是一生。”

  方宇听了笑:“那么,都没有人上进了。”

  “人家没饭吃,没办法不争气。”

  “不过是看不起我是女孩子罢了。”方宇笑着点破。

  许父摇摇头:“又不见你大哥爱读书。”

  “他要管店。”

  “也不见你二哥肯上学。”

  “他爱踢球。”

  “也好,家里有人是律师,哈,坊众还不相信一元商店里有个大律师呢。”

  毕业后考进鼎鼎大名的承德浩勋律师行做学徒,任劳任怨,不怕苦上加苦。

  忽然咳个不停,父亲嘱她看医生,检查之下,发觉患了肺结核。

  这一惊非同小可,全家当隔离检疫,幸亏没事。方宇需整年吃药,可是不知怎地,她有点灰心,忽然憔悴下来。

  幸亏公司里上司、同事都大方包涵,照常对她,与她开会,面对面,鼻对鼻,毫不避忌。倒是方宇怕传染别人,变得内向。

  她上司说:“一针特效药已治愈百分之九十八的患者,医生说你可以如常上班。”

  没把她当麻疯女,真正幸运。方宇从中学习到,待人宽洪是至大慈悲,不必刻意行善口。

  病愈后老总同她说:“有一位长辈,愿意提供一个奖学金给你。”

  方宇错愕问:“谁?”

  “在适当时候,她会与你见面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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