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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九


  屋里有人。

  父亲来了,事前他永不通知她们,永远突击检查,这是他的特权。

  他正在翻阅女儿的功课,一边对着瓶嘴喝啤酒。

  “你妈妈呢,为什么不在家中?”

  “她在照相馆工作。”

  “我曾经与她说过,不必出外抛头露面。”

  “这是她的兴趣。”品硕忽然代母恳求,“请允许她有点精神寄托。”

  父亲看着女儿,这样高大了,长得与母亲一模一样,可是比妈妈勇敢。

  他不出声。

  “不要干涉她一点点自由。”

  “我已经改了许多。”

  品硕答:“我看得出来。”

  “通行证在这里,你俩随时可以与我团聚。”

  品硕意外地想:呵,又要搬家了。

  “她既然喜欢做,我会顶一家婚纱店来给她打理。”

  品硕看着父亲,人真的会变好吗?

  他放下酒,取过外套:“品硕,送我出门。”

  品硕陪他走到门口。

  “你一向与我生分。”

  他还想说些什么,终于低下头。

  品硕发觉他下巴皮肤打摺松弛,原来这一段不愉快的婚姻叫两个人同时受罪。

  品硕忽然鼓起勇气问:“你会不会同母亲离婚?”

  “离婚?”他一愣,“我们从来未曾正式合法注册结婚,又如何离婚?”

  品硕呆住。

  他踏上正在等他的车子。

  这样说,母亲可以随时接受温叔的追求。

  傍晚,月心愉快地回到家里,淋了浴后,一边吃西瓜,一边同品硕说:“一个客人,坚持要在裙子后边加一只大蝴蝶结,我说呵你当自己是一件礼物?结果大家都笑了。”

  然后她看到一叠钞票及出境证。

  “啊,他来过?”

  “是。”

  月心发觉女儿脸色有异:“他说过些什么?”

  “他说他变了很多,他愿意与我们团聚。”

  “叫我们几时动身?”

  “他没提日期。”

  “你呢,品硕,你怎么想?”

  “我不想动。”

  “你的前途——”

  品硕答:“我的前途很好。”

  “品硕,你始终是他的女儿。”

  品硕忽然听出不妥:“妈妈,你可是说你与他已全无关系?”

  “我与他曾是夫妻,并无血缘。”

  “你终于决定与他分手?”

  “我以为你会代我高兴。”

  “是,我很开心。”可是,品硕语气中不见喜悦。

  方月心把通行证与钱款交到女儿手中。

  “妈妈,我愿跟你生活。”

  “跟着父亲,你是小姐;跟母亲,你是油瓶,你可要想清楚,他一向待你不薄。”

  品硕不语。

  “你可以两边住,不必这么快做决定。”

  方月心像是换了一个人,早出晚归。她脸上有笑容,体重增加,动作轻快。

  秋季,父亲又来了。

  他十分诧异:“你还没有动身?”

  只说你而不是你们,想必已经风闻了什么。

  “你母亲已经另有路数,品硕,你还不自作打算。”

  “你听说了?”

  “自然有人告诉我。”

  他打开公事包,取出几张放大的彩色照片。

  品硕一看,是偷拍的证据,母亲与温叔在一起,虽无越界,但态度亲密。

  品硕觉得羞耻。

  “她有她的志向,你跟我吧。中学快毕业了,送你去美国读书。校方说你文理科成绩优异,我打算供你读法律或是建筑,你不必为母亲的志向担心。”

  去外国读书,开拓新生活,多么美好,真叫人向往。

  父亲又说:“你看,住我屋子里,吃我的饭,她却同别人胡混,谁是谁非,相信你也看得出来。”

  品硕冲口而出:“他们不过是合伙人。”

  “是吗?我不相信,你相信吗?”

  这时,门口传来冷冷声音:“你对品硕胡说些什么?”

  品硕看到母亲站在门口。

  阜氏见到她,红了双眼,站起来,举起手。

  品硕连忙挡在两人中间。

  可是父亲已经挥出手,力道一时收不回来,重击在品硕脸上。

  品硕眼前一黑,扑跌地上,金星乱冒,只觉嘴里又腥又咸,原来一口是血。

  父亲过来扶她。

  品硕推开他,张口想说话,可是血咕噜咕噜冒出来,原来舌头撞在牙齿上破损。

  阜氏手足无措,忽忙间夺门就逃。

  母亲叫了救护车,护理人员连忙替品硕止血。

  方月心蹲下说:“品硕——”

  品硕忽然厌倦,掩住面孔:“走,都给我走。”

  这些成年人,没有一个像样。

  敷药后的她半边脸红肿,眼睛都看不见了。

  不能上学,在家温习,温力仁来看她。

  品硕生气:“走,走。”

  “品硕,这是应有的礼貌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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