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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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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差不多一整年,尹白有次因事上父亲办公厅,在传达室等,父亲没出来,一位穿白衣的女子却走过来细细打量她。 尹白本能地展开笑容。 那女子相当年轻,容貌秀丽,气质也很雍容,问道:“你是沈尹白吗?” 尹白连忙站起来,“请问您是哪一位?” 那位女士牵牵嘴角,声音落寞,“我是谁,并不重要。” 她摸一摸尹白的前额,转身离去。 孩子们心灵空明,第六感特强,尹白一刹那明白她是谁,怔怔地坐下。 跟着,父亲出来了,尹白并没有提起那位女士,尹白同什么人都没有说过,转眼十多年。 到了今天,她忽然忍不住,把秘密告诉描红。 描红低着头无限唏嘘。 尹白去找母亲,沈太太坐在露台的藤椅子上,看到尹白,转过头来笑。 尹白拥抱母亲,她俩总算险胜,只留下一个不为人知的伤疤,台青母女却没有这么幸运。 不过不幸中之大幸便是台青已经成年。 台青独自犹坐书房饮泣。 尹白考虑一下,养兵千日,用兵一朝,一个电话拔到纪敦木那里,叫他好生哄撮台青。 尹白同父亲:“细节如何?” “那边那幢洋房仍属台青所有。” 尹白松口气。 “学费与生活费也早已汇到银行。” 沈先生叹口气,“你同台青说,父亲也是人,也有七情六欲,亦渴望得到快乐,叫她原谅他。” 这番话,分明是对尹白而说。 尹白忽然问:“你快乐吗?” 沈先生微笑,“我极爱你,尹白。” 尹白感激地说:“我知道,父亲。”他爱女儿多过爱自己,且以行动证明这点。 稍后纪敦木应召而来,沈先生开门,见是他,相当讽刺的问:你找谁?” “沈小姐。”小纪含糊的答。 “哪一位沈小姐。” 尹白不得不挺身而出,“我。” 纪君才能进来。 尹白示意小纪到书房去。 沈先生同妻子说:“香港人永远要吃亏点。” 借题发挥得也有点道理。 过一刻纪君出来说:“我与台青出去兜兜风。” 尹白象家长似点点头批准。 描红在他们身后说:“温室娇娃,不堪一击。” §八 人不吃苦是不会长大的,这次台青能够避开战场,不用目睹父母互相残杀,应当庆幸。 台青散心返来,双眼如核桃般肿,全身水份象都已经涌到面孔上,花容大为褪色。 她对尹白说:“纪敦木说他永远陪我,天涯海角,在所不计。” 呵这样说来,小纪倒是真心的。 台青又说:“现在我只剩下姐姐你同他了。” “胡说,你爹妈永远是你爹妈。” “等他们闹完这一场,我已经三十岁。” 三十岁,对年轻女孩来说,三十岁是人类年龄的极限,活过那个年纪,应同化石差不多,连冰淇淋都没有资格吃了。 看样子台青与小纪确有缘份,不是发生这件事故,纪君还得盲目兜圈,此刻台青伤心欲绝,精神涣散,造就了纪君。 晚上,台青蜷缩在床上,犹如一只小小白老鼠,描红过去同她说:“人生在世,焉能不见生离死别,我老实同你说,本来我有一个哥哥,在那个十年,患染肝炎,得不到医治,没能活下来,你这一点小小打击,算是什么呢。” 台青一时没有说话,但渐渐伸直了身子,恢复正常姿势。 过两天尹白收到了回信,从文莱寄来。 信用英文写:“我也是沈小姐,但已经同一位区先生结婚,”看到这里,尹白太息,哎呀,已经变成鱼眼睛了,缘何急急嫁人?她读下去:“收到你们消息,十分兴奋,以后切记继续联络,我父母问候你们的父母,寄上近照若干,我今年二十七岁,应是你们老大姐,沈翡翠字。” 尹白心头一热,赶紧把信派司给台青与描红。 照片中的沈翡翠脸容丰满,抱着一个可爱的女婴,尹白叫“哗,原来我们已经做了阿姨长远了。” 沈翡翠在族谱上圈出她的位置,她是尹白大表伯的女儿,另外注着:家父在汶莱镇天然气公司任工程师,区君是他下属。 另一张照片是阖家在镇上回教寺院门口拍摄。 沈太太说:“看样子生活过得很好。” “是呀,太祖公在天之灵应深感快慰。” 沈氏夫妇笑了。 由描红回了信。 这几个月,描红的进步与收获最大,现在她每天学打字,这种技巧,只需要专心注时间下去练,没有不成的,三两个星期就运键如飞,倒显得尹白外行,她一向没练成指法,只用头三只手指。 尹白当然盼描红青出于蓝,青胜于蓝。 信写好了交尹白过目,文法有点别扭,但并没有错,尹白不喜改动人家的原稿,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格,改来改去,谁晓得会不会改掉一个莎士比亚。 台青过来伸手要求看描红的作品,尹白觉得这种良性竞争无可厚非,便交给台青。 台青早已不敢小视描红,却还诧异这封信的水准奇高,描红把外文控制得十分到家,字里行间,流露着丰富真挚的感情,更令台青佩服。 台青没有宣之于口,嘴里淡淡的说:“没有英文,不知如何传达讯息。” 尹白笑,“翡翠懂得签名,已经很不错了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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