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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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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明天七点半,我叫尚到你家接你。”他问:“你不介意吧?” 我说:“我从来不是小家子气的人。” “这话是你说的,庄。”他笑。 放下电话,我心头也放下一块大石,在过去的十多年中我从来未曾主动做过这种事,什么都有第一次,我想尚是值得我这么做的。 他到我家的时候,我早已穿戴整齐,门铃一响,我请他进屋坐下。 “喝些什么?”我问:“时间还早。” “约瑟在家请我们。”他把“我们”两字说得很大方。 “你打算怎么样?”我问:“在这里坐还是上廖家去?” 他倒在沙发里,“我在你这里休息一下,累死我了。” 我给他啤酒。“最近忙什么?” “既然不能留下来,就得回巴黎。我对于教学生涯也疲倦了,打算帮家里做生意。” “家做什么?”我问。 “家里在巴黎开一爿卖东方文物的小店。倒不是卖野人头的,父亲要退休,我便把店顶了过来。”他挥挥手,“这几天忙着办货,又没人帮手,只怕上当。” “香港不见得有那么多骗子,你放心一点好不好?”我笑。 “昨天买了一张竹内栖凤的画——” 我不待他说完便道:“上当了,一定是假的。” “你怎么知道?”他反问。 “这种画连京都博物馆都找不到,又怎么会流落在香港?”我笑,“而且你一定以低价买进的,对不对?” “唉,什么都给你猜到。”他也笑。 “不妨你亦可以低价让出,不会蚀本,不蚀本就好。”我安慰他,“幸亏你只是办货不是作私人收藏。” 他喝完了啤酒。 “我们走吧。”我说。 “听说你会到巴黎来。”他忽然问。 “谁说的?”我愕然。 “他们都这么说。”尚说:“如果到巴黎来,记得找我。” “你什么时候回去?”我犹疑的问。 “我?下个月初,快了。”他问:“你呢?” “我要考虑考虑。”我说。 “你是那种喝杯牛奶都要考虑三日三夜的人。”他温柔的说。 “是,我得对自己负责,没有人关心我,我更得保护自己。” “我们都关心你。”他说。 “不,我们只是朋友,开心的时候吃杯茶,看场戏——到了要紧关头,朋友是于事无补的。” “你说得很对,我们对朋友的贫穷疾病痛苦都爱莫能助。”尚承认,“可是至少我们可以陪你说话。” 我微笑,“也不是每个朋友都是倾诉的对象。” “现在你总算育与我谈话了有进步。”尚说。 我说:“因为你对我很好。” “你是一个自私自爱自利的人,庄,你只会坐在家中等着朋友对你好,你不会主动地伸出手来招呼朋友。”他说。 “尚,你说对了,我害怕受伤害。”我说。 “你不用怕我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 “既然如此,你还在等待什么?”他问我。 “我?我也不知道,也许我在等待你的邀请。”我说。 “我不是早已发出请帖了吗?”尚诧异地说。 “你看清楚了我没有?”我问,“我是一个中年老姑婆,脾气古怪,不近人情,相貌平平,你想清楚?” 尚说:“我相信我的眼睛,我的眼睛告诉我,我看到的是一个对美术极有修养的事业女性,英姿勃勃,神采飞扬,别有风韵,且带着十分的气质,当然我看当然我看得一清二楚。” 我咽一口唾沫。 “庄,别害怕,快去领事馆办手续,我们一起到巴黎走走——你上次去是几年前的事了?” “十年前。” “与什么人去的?” 好家伙,开始管头管脚的了,可是我心中却心甘情愿。 “一个人。”我笑答。 “曦,煞风景。”他说:“好,我们动身到约瑟家去吧,迟到要罚的。” 廖约瑟两夫妻为我到巴黎之行大费周章,仿佛我此行是去结婚似的,为我买了不少新衣服。 我笑跟尚说:“你看他们,等不到自家的女儿大,就想把别人的女儿嫁掉。” “想?”廖太太忽然紧张起来,“什么叫想?难道你只是‘想’嫁尚?” “嫁?”我吓一跳,“谁嫁人?” 尚问:“怎么?你不是答应嫁我?”他大惊失色。 “嫁你?”我一阵晕眩,“我什么时候答应嫁任何人?” 尚嚷:“赖婚!赖婚!” “喂!话说清楚一点,我只答应跟你一起到巴黎去。”我急道。 廖太太说:“庄,我们小觑了你!没想到你这么新潮,你不与他结婚,却跟他去巴黎,难道想试婚?” 我拉下脸说:“我不来了。” 尚说:“不由你不来!” “你们老拿我开玩笑。”我懊恼的说。 尚:“我以为一切都有默契,既然事情进行得太含蓄,我再补一次求婚礼如何? “这还差不多!”廖氏夫妇异口同声。 我说:“我没有打算结婚,你们别催我。” 约瑟说:“对,别逼她,让她到了巴黎,慢慢想清楚未迟,不过庄你是在思虑过度,不催一下是不行的。” 我说。“你与尚老是联合起来对付我,现在更进步了”连廖太太也加入行列,三个人欺侮一个人,我希望你们惭愧!” 他们三人笑。 约瑟说:“为你好呢,庄。” 廖太太说:“好了好了,吃饭去吧。” 我看了尚一眼。 他向我挤挤眼。 我叹口气说:“这算是什么呢?” 尚说:“老姑婆的春天。” 这次连我都只好笑起来。春天……呵是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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