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偶遇 | 上页 下页 |
十五 |
|
尊还是没打电话来。 姊夫说:“便饭便饭,吃完我们去夜总会坐坐,再请客。” 我说:“康先生不会喜欢夜总会这种地方。” 姊姊笑着回头问我,“你怎么知道呢?” 我忽然就涨红了脸。 康嘉说:“我根本没有机会去,去观光一下也是好的。” 就这么说妥了。 我又换了姊姊的旗袍与鞋子,都稍微大一点。我存心不回家,不听尊的电话,他有耐心,应该可以找到姊姊家来。我也存心出去跳舞玩玩。 到了夜总会,人不多。 姊夫挑了张好桌子坐下。 我还笑道:“姊姊,你看姊夫这么熟练,一定是常来的。” 姊姊也笑,“让他来好了。”那种信任,根本是叫人妒忌的。 其实姊夫一下班便回家,怎么会到这种地方留连? 我叫了酒,叫了甜点心。才看了一场表演,听了几首歌,我便看见尊与一个女人走了进来。 我呆住了。然后心里开始冷。 那女人的一张脸很熟,不晓得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,凭良心说,好看是很好看,脸上自然有一股妖冶之气。我不出声。 不需要解释了,我明白了。 这还用说什么呢? 两年来的精力时间就这么泡了汤。 我暗暗叹一口气,现在不是他怎么下台,而是我怎么下台。到底今天是个怎么样的日子,我也不大敢说,什么都凑在一起发生。 我转过了脸不响,没多久姊姊也发觉了。姊姊跟姊夫说:“我们换个地方坐吧。” 姊夫又不是瞎子,也说:“是的,别的地方也有表演,我们换个地方。” 康嘉无所谓,我们便走,一桌人站起来,尊也看见我们,他吃一惊,但并不慌张,只是笑着点点头,也不打算解释分辩,我们快快的离开,也没有给他这种机会。 在车子里姊姊拉住我的手,低声说:“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,如今亲眼看见,更好。像我们这种人家,难道还上门去跟他争不成?只当算了,你如果听姊姊的话,就忘了这件事。” 我早就心灰意冷,那里还听得见什么。 可是又要装个大方样,又兜了一个听歌的地方,才回家。 我这个人只会发脾气,不大会哭,因此到了家,跟爸妈说了几句话,便上床睡觉。反正爸妈也不喜欢尊。夜间我仿佛听见电话不停的响。可是我自己的电话就在床头,不会听不见。 到底两年了。 第二天醒来,我独自呆坐了一会儿,只有姊姊来过电话问我。我一生气,就换了陈年牛仔裤与衬衫,坐在床上看武侠小说。我不是伤心,只是气,伤心是慢慢来的。 女佣人没多久就进来说有位先生在客厅等我。 我第一个感觉是尊。可是女佣人认得尊。他不会在客厅等我,他多数是直出直入的。 我跑到客厅一看,是康嘉,他还是那种一身是太阳,一身是劲的样子。我默默的坐在他对面,看了他一眼。 “咦,你怎么了?还生气?”他问我。 “不不,不生气。”我说:“应该是你生我的气才是。” “那里会。”他说。 他身边放着一盒糖,我笑了,他粗中有细,居然还做这种事。不不,他不是粗,他只是豪放。 “你来看我?” “是呀,我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到郊外去。”他说。 “这里郊外没有深海生物。”我笑说。 他也微笑。 他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。 “我想去看看蚝。”他说。 “蚝?”我睁大了眼睛。 “是呀,这里郊外有个流浮山,出蚝,是不是?”他说:“你姊夫姊姊没空,他们说你知道路,所以我来请你陪我去。” “真是好主意,太远了。”我说。 “你们香港小姐呀,都是这样子,风吹一下就倒了,雨淋一下就坏了,走路累,坐车闷——” 我既好气又好笑,听他说下去。 “——最好天天穿件巴黎新装,模特儿似的站着供人欣赏。”他说完了。 我越听越不对劲,这不是变了讽刺我?我反问:“你要我们怎么样?也脱得光光的,到海洋去打捞见壳?” 他哈哈大笑起来,我才想起说错了话,收回已经来不及了,因此只好干瞪着眼。坦白的说,跟尊在一起,根本是像做一场戏,他穿白,我也穿白,他穿黑,我配红,两个人进进出出,叫人家看,他就满足了,他是一个顶顶虚荣的绣花枕头。而康嘉,他是个活生生的男人。 康嘉问:“你到底去不去?” “你那个车子!”我皱眉。 “车子,是用来代步的,凡是三十分钟内可以走得到的路程,我从来不开车。我那个车有什么不好?” 我看看他,默默的。他每一句话都理直气壮。 我说:“我换套衣服,很快的。” “不用,”他笑,“这套就很好。” 我也笑了,只好依他,回房里换平底布鞋,女佣人说:“小姐,这位先生好。”她言下之意,就是说尊不好。每个人都说尊不好,尊偏偏又给他们说中了,我低头穿鞋子,心中默默叹口气。 走到客厅,我说:“就这样可以走了。” 康嘉忽然说:“把脚搁在茶几上。” 我觉得奇怪,只好照做,他替我把鞋带缚好。 原来鞋带散了。 |
虚阁网(Xuges.com)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