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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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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子山身上没有酒气,他垂头不语。 家华说:“你遍体鳞伤,仿佛同一只五百磅大猫打架,这三天你去了何处?” 小霖探头进来,“医生来了。” “丁医生,你来看看他是否服了什么药物。” 丁医生孔武有力,替子山披上毛巾浴衣,一把将他拉出,放在床上。 这时子山吁出一口气,到家了,他闭上两眼,把双手叠在胸前,长长吐出一口气。 “医生,他没事吧。” 医生替朱子山检查,“嗯,这些难看的伤口全是皮外伤,顽童在操场也时时跌得体无完肤,那些丑陋的肿块是昆虫所咬引起敏感,他极度疲劳,像是在森林里迷路,也有点脱水,你做些鲜味流汁食物喂他,让他休息。” 家华焦急,“可要进医院?” “不用如此紧张。” “他仿佛受了刺激。” 医生问:“他做什么工作,压力可大?” 家华忙答:“他是电影及电视剧编剧,十分辛苦。” 丁医生颔首,“许多人认为坐着做的工作都算轻松,可是脑子只占人类体重五个巴仙,却摄取人体百分之二十精力,所以脑力工作最使人疲倦。” “他是过度疲劳?” 医生对面无人色的朱子山说:“你有点神经衰弱,我给你注射,开些药,你喝过鸡汤,多休息。” 子山只听见一个声音说:到家了。 他看到自己只得两三岁模样,圆脸、短发、朝妈妈怀抱里奔过去。 他累极入睡。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,傍晚,有人推门进来,那是家华,捧着一只瓷罐,“喝些肉汤提神”,她给他一只吸管。 子山问,“小霖呢?” “到书店找《驯悍记》阅读笔记,老师本来想教《凯撒大帝》,突然改变心意,同学们发急。” 子山轻轻说:“驯悍记比较活泼。” 家华答:“凯撒一剧悲切得叫人痛哭。” 这叫做闲话家常,子山又回到现实世界来,他这才明白什么叫恍若隔世。 “你没有事吧。” “请让我回到地库去。” “你把家具都搬走了,等好些再说吧。” “这是你的房间,家华。” “朋友要来干什么,请勿见外,不过,也别误会有人想与你结婚。” 子山涨红面孔,他羞愧得无地自容,把头侧到一边不出声。 家华叹口气,“我代你请了病假。” 小霖回来,关切问:“朱叔什么事?” “医生说他疲劳过度,神经衰弱。” 小霖又问:“实际上呢?” 家华也不打算瞒着女儿,“一个健康的人,忽然变成这样憔悴,只有失恋一个原因。” 小霖吃惊,“朱叔失恋?这么大的人也失恋?” 家华微笑,“是,他二十七岁,老大了,不应再有感情,啊,小霖,事实并非如此,即使如朱叔,也还有资格失恋。” 小霖大胆假设,“你拒绝他?” 家华苦笑,“你把妈妈看得太重,那人不是我。” 小霖不置信,“谁,还有谁?” 家华叹气,“那你得问他了。” “可是那白皙皮肤女子?” 家华看着小霖,“我女,你的功课写妥没有,第二学期即将结束,转瞬又一年,别管闲事。” 小霖点头,“下年度谢孟彬,回祖家台北,再也不会见到他。” 家华诧异,“好好的为什么要走,孩子们会不习惯,那边功课多紧。”“我不知道,他只得跟着父母走,他其实不舍得。” 家华有些唏嘘,连孩子们都得接受这种挑战。 子山能够如常操作已是三六天后的事,公司不管他健康如何,把本子送到他家,你还活着吧,活着就能读稿,死了则不用。 他照样工作到深夜,皮肤割伤之处结痂脱落,又恢复光滑,子山招呼家华到新居参观,家华十分喜欢:“这才是剧作家的工作室”,她说。 整个客厅当作书房,大窗对着山谷,令人精神一振。 子山叹口气,“可是我自觉最好作品在地库写出来。” “欢迎返回地库。” “小霖说你有约会。” “同事工余一起去喝一杯。” “他们都不是好人,司马昭之意,路人皆知。” “你放心,彼此没有寄望,亦无失望,不过是谈些传闻解闷:像谁与谁分居,竟向年轻前妻索取金钱,有人看不过眼说:‘喂,男人的钱要自己去赚’之类。” 子山说:“男人不需要许多钱也能过日子。” “我知你是明白人,可是女子不一样,女性需不住修饰,毋须夸张,但是头发皮肤牙齿一定要整洁,也少不了四季衣裳首饰,否则,看上去不是潇洒,而是邋遢,中年像收拾办公室的阿巴桑,年轻的像流莺,我们选角部门见得多了,赫珍珠就是活生生例子。” “珍珠好吗?” 家华取出电话,让子山看照片,“她已再世为人。” 照片在葡萄园拍摄,山坡上排列整齐一望无际全是葡萄丛,珍珠戴着大草帽,穿短得不能再短有伤风化的短裤加大红色小背心,金棕色皮肤似丝缎一般。 “她真是个美女。” “难得他俩依然相爱。” 子山轻轻说:“不用为生活工作的人通常懂得谈恋爱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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