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没有月亮的晚上 | 上页 下页 |
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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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篮直径约有一公尺,把女侍身体遮去一大半,香气扑鼻,任何女人都会为之吸引,篮里插着板子、剑兰、玫瑰、茉莉、百合、铃兰、蝴蝶兰。夜来香……密密麻麻,深深浅浅半透明的各式大小花瓣使我伸手接过,把面孔埋在里面。 我问女侍:“谁送来的?”声音很久没有这样温柔过。 “是朱先生。” 我呆住,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 连我自己都不晓得这里正确的地址,只知道这间郊外小旅舍布置优雅,风景恰人,许多人特地开车来喝咖啡,因为近我家别墅,我来过一两次,昨夜才摸得到地方。 接着又有人敲门,打扮明艳的少女一脸美丽的笑容:“陈太太起来了吗,朱先生叫我来问一声,陈太太可否赏脸同他喝一杯咖啡。” 我真的摸不着头脑。 “告诉我,小姐,你是谁,朱先生又是谁?” “我是本酒店的公关助理,朱先生是我老板这里的董事长。” “原来如此。朱先生查注册部,才知道陈太太住了进来。”她仍然满脸笑容。 我捧着花踌躇,缓缓把篮子放茶几上。 那位小姐似有无穷无尽的耐心,出来做事,真不容易,什么是分内,什么是分外,根本没有界限,讨口饭吃,至要紧听老板的命令。 不禁心酸起来,我的委屈,又何止这一点。 那个女孩试探地问:“我怎么回复朱先生?” “你同他说,给我二十分钟。” 她松口气,我一答应,她得个彩,可以去复命。 篮中花令整间房间充满香气,我打开浴室门自顶至踵洗一遍。十年没约会过异性了,约会是古老的情调,渐渐不再流行。 现在要接触异性,最方便是到跳舞场去,一个人进去,两个人离开,同谁有什么关系。 约会,累赘而不切实际,劳神伤财,不过这也不算约会,他不过想再一次表示歉意。 昨日的衣服皱得像核桃壳里取出,我只得唤人将它拿去熨。 又没有化妆品,我一筹莫展坐在沙发上发愁。 刚在烦恼,女侍捧着盒子进来,软纸里是一套午间裙子,灰紫色。 我取出抖松,裙子撒开来。 即使亲自出去挑,也不会买到更好的。 这就不是道歉这么简单了。 我呆一会儿,穿上裙子,刚好合身,去拉开窗帘,发觉天在下微雨,一玻璃的珠光。 侍役在门外等。 我握着手袋,由他领我下去。 这间旅舍一向是情侣的好去处。 旅舍每处布置都富气氛,每转到一角,都有人向我鞠躬,然后急步向前报告。 在旁人眼中看来,一定是夸张而滑稽的吧,但我不是旁人,我很感动,良久没有这样被重视,这种排场使我跨出去的每一步都矜持起来,而我还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少女。 耳边响起玛琳的叹息,“这种老土的事要是做起来,还挺管用。” 我为自己难过,一定是很寂寞了,不然不会沉醉起来,我一半清醒地为自己伤悲。 他老远看见我便站起来。 我没有说话。 事情比他想象中容易,抑或同他想象中一样? 他也没说话。 目光非常炙热,找对象燃烧,我正在尽情自怜,如冰水般扑灭这两股火。 太早了,白天的思维不能集中,我有点恍惚。 侍者将威士忌加冰放我面前。 他有什么意图,他知道多少? 经过昨夜那一幕,再胡涂的人也知道国维与我之间有不可弥补的裂痕。 他想怎么样,是很明显的事,不必周博士来分析。 我叹口气,喝完酒,站起来离去。 他没有叫住我,可能不记得我的名字,可能同情我,认为应当给我更多的时间考虑。 侍役同我说:“陈太太,你的房间换过了。” 我抬起头,“不必,我这就走。” “朱先生吩咐的。” 他给我一间套房,可以看见海,露台的长窗敞开着,沙滩上尚有外籍年青男女在嬉笑追逐,并不怕冷,也不怕细雨。 几时我也跳进浪里,一直游出去游出去。 天与水都是灰色的,海鸥点点白,欠缺明媚,多一份气质,不大像东南亚的海滩。 他给我这样一间房间,是要我留下来。 转身,看到衣柜,更是一怔,粉红色丝垫衣桇上挂满今季的衣裳,下一层放着皮鞋与手袋,抽屉里是内衣袜子。 我走入浴间,丝袍搭在椅子上,拖鞋放在梳妆台前,一切都准备好了。 噫,陈宅不留人,自有留人处,这里有人把我当公主一般看待。 从一双手转到另一双手,一些女人过了一生。 那篮花搁在会客室中央,继续发散香气。 我靠在露台的长富门框上,纳罕今晚是否会有月亮,但今日的白昼不讨人嫌。 我换上自己的旧衣,轻轻带上门离去。 侍役守在门口,一见我,立刻去通风。 我走到门口,朱二已迎出来。 我客观地打量他,真不愧是个英俊的男人,面孔线条硬朗,高大、强壮,修饰得十分漂亮,意大利西装、薄底平鞋。 他是如今少数漂亮的男性化的男人,也许是先入为主,他总给我一种略为不正派的感觉。 他没说什么,只是送我到停车湾。说送,也不正确,他堕后许多,约有数十步之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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