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没有月亮的晚上 | 上页 下页 |
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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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维说:“蓝老大,太没有办法了。” 为了报夺妻之恨,蓝某找人殴打小汤。 整件事像出闹剧,打手打错了人,蓝老大顿时泄气,跑美国去避祸,身边自然有女朋友,莉莉抛下孩子给公婆,匆匆收拾细软,在律师处留下字据,便与小汤走掉。 一切是因为有人在雨季手持一枝花在她门口等。 我们女人只不过想找寻些乐趣。 国维问:“孩子们呢,那女人不理孩子?” 不理了,我莞尔,那贱妇什么都豁出去,为追求她肉欲上之快乐,同野男人跑掉了,早一百年,她要受千刀万剐之罪,在今日,竟没有一条法律可以将她绳之于法,噫,世风日下。 我同周博士说:“那年轻人没有出现。” 周博士笑。 “他没有等着接我。”我叹口气。 周博士给我一杯酒。 “家里开始装修,把墙的位置全部搬过,为着风水的缘故。” “你怎么睡?” “在郊外有一层小房子,佣人都不愿意进去。” “很静?” “嗯,可以睡到下午六点钟。”我伸一个懒腰。 “不打算起来看看白天?” “有什么好看?” “有很多不错的人与事,都可以在白天找到。” 我笑。 不知为什么,我总不能够把难题直截了当地向周博士提出。 她也不催我,任由我胡扯,反正按时收费,我不急,她自然缓缓来。 我把这当吃茶时间,漫无目的,说一会子活,打道回府。 “还有梦见令堂吗?” “有。” “她住在本市?” “她在八年前去世,享年四十一岁。” “噫,什么病?” “我不知道,家里完全没有人提到她,真是一项艺术,十二年了,没有人漏过口风,谁也不知她的下落。” “她确实已经去世?” “这是真的,她是真的死了,亲友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样是装不出来的。” 周博士轻笑。 她当然没听懂。 我解释:“家母十年前与人私奔,但她并没有找到永恒的快乐,她于两年后郁郁而终。” 周博士像是不常听到这种故事,耸然动容。 她是一个镇静文雅的学者,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印象,我对她的反应有点意外。 也许多年来我把这个不平凡的故事在心中重复太多次,以致一点新鲜感都没有,一旦开口说出来,似家常话。 “没有人告诉你她患什么病?” “谁敢提?” “你长得可像令堂?” 她完全知道该问什么问题。我微笑,“很不幸,十分像。” “你父亲对你怎么样?” “他憎恨我。” “当年你几岁?”周博士说。 “十四。”我说。 “童年不好过?” “糟透了,”我说,“这仍然不是我上你这儿来的原因,最坏的已经过去。” “已经过去?”她凝视我。 我咧嘴,“啊是,还有那个梦。” “你没有去找出前因后果?” “没有,没有兴趣。他们老一派的人,事事讲面子,无论什么,都做得不漂亮。” “你几岁结的婚?” 周博士对我发生莫大的兴趣。 我看看腕表,很遗憾地说:“时间到了,下次,下次说给你听。” 她笑,放我走。 舒服多了,有话说出来就舒服。 屋子里如战场。 四面墙全部搬过位置,这里加一点,那里减一点,内陇间隔来个乾坤大挪移。 每次装修都是因为风水有问题,生意不再像从前那么兴旺,他渐渐迷信,但凡江湖术士都称老师:铁算盘,紫微数,起卦的盲公,摸骨的异人,几乎走步路都要请教老师…… 我觉得国维老了。 老得失去信心,不再相信自己的能力,老得要向缥缈的超自然借力。 十年的婚姻,两个人都不能再像昔日般神采飞扬,两人距离越拉越远。 他已有许久没有回来晚饭,有很长的日子,他表示劳累,不愿意说话,“有什么事,明天打电话到我公司说”是他口头禅。 每次占卦算命,他都要与我同行。坦白地说,我怕,不肯去,他的老师大部分都脏相,留着长指甲,穿油腻的唐装,坐在阴暗的公寓里会客。国维平时最讲究环境,可是一与他的未来天机有关,什么也不计较,专与看上去像傅满洲的人打交道。 也有些穿西装、讲究的老师,红光满面,油腔滑调,肯在大酒店咖啡店指点迷津,国维一样趋之若骛,一坐好几个钟头。 我觉得不耐烦,能够不去就不去。 后来听说他带了别的女子去。 无论什么样的事,你不做、你不屑自然有人求之不得,所以有人辞官归故里,有人漏夜赶科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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