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亦舒 > 没有月亮的晚上 | 上页 下页


  只得听从劝告离去,觉得非常扫兴。

  那一夜,又比往时喝得多一点。

  在舞池中,一个油头的小伙子要伸手来拉我,我问避他,一错脚,脸朝下摔在地板上,脸颊与鼻节瘀肿一大块,得赶去急症室照爱克斯光。

  要完全摆脱白天,是不可能的事。

  周博士见怪不怪地看我一眼,“他打你?”

  我摇摇头,“摔跤,真的。”

  “喝醉?”

  “要真的烂醉如泥,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”

  “陈先生怎么想?”周博士问。

  我看着窗外,茶色的玻璃把世界切成两半,在这里面,我才是最重要的,我的七情六欲需要人聆听同情,管它饥荒战争瘟疫。

  我平静地说:“他?我没看见他有好几天了。”

  “陈先生不知道你的鼻子几乎跌成两截?”

  “不。”

  “他是否知道并不重要?”

  我微笑,“周博士,你未婚吧?”

  “是,我未婚。”

  “那么你不会明白。”我说,“我今天并不是来讨论婚姻生活。”

  “你想说什么?”

  “我时常做一个梦。”

  “重复性?”

  “是”

  “告诉我。”

  “是家母,她持尖刀追杀我,每次刀刃都刺进我右胸下约一公分深,我不觉得痛,但非常害怕。每次都有各式各样的人来给我通风报信,但我还是难逃此劫,在梦中吃力奔跑,倒在地上,满身血污。”

  她微笑,“多可怕。”

  “家母为何要杀我?”我问。

  “梦境如此而已。”

  “不是每个人都做这样的梦。”

  “我们会把根由找出来。”

  她的声音具安抚性,非常柔和,其实我并不想找出噩梦的因由,我只是想找个对象诉苦。

  胸中烦恼去净后,晚上可以放心跳舞。

  “你要不要躺下来说话?”

  “不用,我刚起来。”

  周博士看看钟。

  “你认为我生活糜烂?”

  她想一想,“一个人总要睡觉,白天睡与夜晚睡是一样的,不能单凭此而论断人。”

  她很客观,真是个明理的人。

  可惜时间到了。

  过了几日,国维请一位客人吃饭。国维说:“客人是位堪舆师。”

  堪舆师亦即是风水先生,我叹口气问:“可是我们又要搬家了?”

  “这位老师特地自美国赴东京讲学,不过留两日,天大的面子,林翁替我约了他出来。”

  我微笑点头:“一定是生神仙。”

  国维吊起一条眉毛,非常不满,“你不相信就算,可别在席间露出不敬。”

  我噤声。

  他兴致极高,开开心心地出门,与风水术士会合。

  酒过三巡,风水先生说:“本市这个地方,就其大形势来看,左有山岭,右有油山,耸左为龙,耸右为虎,龙虎相应,华表旱门,更有滇水中穿而过,山为气,水为财,山水相汇,财气皆旺。居于市内之人,该无往而不利。”

  我已觉得闷,双目游走。

  林翁已近七十,精神奕奕,半秃,红光满面,他带来的内侄,与国维是同行,一表人才。

  刚才他们怎么介绍这位年轻人?

  一看就知道他也不相信这一套。

  林翁与国维两人毕恭毕敬地洗耳恭听。

  “住宅有静宅与动宅之分,单层者称为静宅,多层者称为动宅,层数者,非向高之层数,而为内进之层数也。本宅是属水,一层是水见水,出入游荡不聚财;二层是水火既济,财稍旺而人不旺,因泄气也;三层是水相生,人财大旺,且发贵人;四层是金生水,外益内,先女后男,发财悠久;五层是土克水,人财不旺。”

  他姓什么?

  我暗暗打个呵欠。

  独独被他看见了,双眼弯弯地溅出笑意。

  我别转面孔,再问也不想与小一辈的人眉目传情。

  年轻人长得并不好看,脸颊上还有微凹的瘢痕,想是忍不住手挤小面疮留下的。

  国维与堪舆师交换着宝贵的意见,散席时他掏出一大封红包双手奉上。

  我觉得更乏味了。

  如果我告诉你,当初我所嫁的陈国维,不是现在这个陈国维,你会说我老土吧?

  我苦笑。

  国维同我说:“我与林翁送老师回酒店,你有什么地方去?”

  “统一会所有个牌局。”

  “我送陈太太。”年轻人自告奋勇。

  国维正眼也不看我,替他的老师拉椅子。

  他显然着了迷:“师傅,人说属金之宅,人丁旺而女更强,当开门路,作大院以泄其气,则男子富贵全美,可是?”

  “这个嘛……”他们一路说一路走。

  我上了陌生人的车。

  “谢谢你,统一会所。”

  年轻人说:“陈先生好像很相信这一套。”

  “你没听他说要拆一道门出来求富贵全美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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