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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九


  时光在该刹那像是忽然打回头。

  朱智良似看到少年的自己蜷缩在旧沙发里,穿校服的青年张家骏探头过来,“哺”一声吸引她注意力。

  “朱女,嫁给我,我们结婚去。”

  “好哇,”朱智良抛下小说,“马上去。”

 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,她一定同他结婚。

  即使只维持一年半截也算报了对方知遇之恩。

  她泪盈于睫。

  到家了,常春问:“要不要上来喝杯冰茶?”

  “我累得很,想回家一直睡到二〇〇一年。”

  常春羡慕地说:“至少你有睡的自由,讲得难听点,哪怕一眠不起,都可当作大解脱办,不比我们,身为人母,不是贪生怕死,万一有什么闪失,若要孩子吃苦,死不瞑目。”

  “言若有憾,心实喜之。”

  “我只是陈列事实,由衷之言,勿当戏语。”

  朱女问:“你没好好睡一觉已经多久?”

  “十年。”

  也许可以解释,为什么子女不听话,父母要那么生气。

  朱女却说:“可是我羡慕你,世界无人那样需要我。”

  “朱律师,各人有各人的道路,各人有各人命运。”

  琪琪由母亲抱着上楼。

  自二点七五公斤那样小的新生儿开始抱,如练举重一般,日复一日,月复一月,天天被逼苦练,常春浑身肌肉渐渐结实,琪琪此刻已经二十公斤有余,可是母亲抱起来,一点不觉吃力。

  皆因亲生。

  安康来开门,接过妹妹,嘟哝:“睡实了又这样可怜,活像一只猪,卖掉她也不知道,可是一醒就闹别扭。”

  统天下得宠孩儿均如此。

  安康说:“爸爸找过你。”

  “何事?”

  “他说谢谢你。”

  “是吗,有何可谢?”

  “他说有很多地方要谢你。”

  常春抬起头,如果,如果在十年前,安福全懂得说一声谢,也许他俩就可以从一而终,省了日后多少事。

  但是他吝啬这一声谢。

  一切都是应该的,常春对里对外,双手不停自早做到落夜,身兼数职,劳心劳力,对他来说,均是一个哈欠,“啊,是吗,为何你牢骚特别多?”

  曾经有一两年,常春以为有毛病的是她,自卑到极点,她脾性欠佳,她办事能力不够,她易生怨言,直至与他分开,慢慢发觉自己是一个正常的女子,难以相处的只是这个永不言谢的男子。

  她教导安康事事道谢,没有人明白为何常春这样紧张这些细节。

  当下常春不经意说:“我不过尽本分而已,没有功劳。”

  安康说:“他说原来有些女子事事靠佣人。”他向母亲眨眨眼。

  常春当然知道安氏父子指的是谁。

  常春淡淡答:“不是人人对家务有兴趣,男子也应落手落脚帮忙,你,少爷,我同你说过要整理床铺,还有,脏衣服不得随处扔。”

  安康说:“爸爸说佣人一放假,连一只干净杯子也没有。”

  常春听够了,把脸一板,“功课做好了没有?”

  安康怪叫起来:“一天到晚功课功课功课,世上除出功课就没有其它事物了?”

  “有,不是还有任天堂吗?”母亲揶揄他。

  安康知道没有人可以与他母亲比试嘴舌,她实在太厉害了,往往一言便中人要害。

  电话铃响。

  对方是安福全。

  他对前妻说:“我要到今日才知道,即使有洗衣机,衣服也不会自动跳进去洗净,然后跳出来晾干,然后再折好跳进抽屉去。”

  十年,了解这样简单的原理花了他十年时间。

  常春问:“你不是有个极好的钟点女佣吗?”

  “婚后辞退了。”

  “你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。”

  “董不喜欢她,她仍叫你为安太太。”

  常春劝道:“不是为生活细节担心。”

  安福全答:“可是我发觉最折磨人的,使人变得歇斯底里的,就是这些细节了。”

  “可以克服。”

  “现在每逢周末,我们用纸杯纸碟。”

  “好办法!”

  “原来男女真的平等了。”安福全颓然。

  “好好地享受平等生活。”常春并不同情他。

  常春记得与他共同生活时,他永远用瞌睡来逃避责任,周末妻子一手带孩子一手理家务,他老先生关着房门元龙高卧,醒来忙不迭做孝顺儿子陪父母上中国茶楼,每个星期天常春都如此寂寥度过,直至她发觉她根本不需要这个人。

  一切已成过去。

  值得庆幸的是此刻她生活中已没有多余的人多余的事。

  安康与琪琪都不会故意给她制造麻烦,茶来伸手饭来开口那些人已经到别处生活。常春佩服董女士——你不做?我也不做,一天一地的脏衣服脏杯碟任由摊着不理。

  常春生就一条劳碌命,她做不到,她天生就该服侍人。

  安福全总算碰到顶头货了。

  常春感慨,可见恶人自有恶人磨。

  第二天,常春回到簇簇新的店里去工作,发觉新聘请的店员是男生。

  林海青时常有新鲜主意。

  海青说:“我有事同你商量。”

  常春笑:“借粮免开尊口。”

  “比这个更糟,我想放假。”

  常春脸色一沉;“林海青,别同我嬉皮笑脸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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