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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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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春说:“她父母自会带她去玩耍。” “哥哥说白白的父亲已回英格兰去并且不知什么时候回来,”琪琪停一停,“大概同我爸爸一样。” 英格兰似天堂? 差远矣。 安康这个时候兴奋地飞奔过来,“妈妈,妈妈,爸爸也在这间酒店里。” 看,说到曹操,曹操就到,并且带着别人的女儿来度假,能够顾及人之幼真是好事,可惜安某并没有先照护亲生儿。 这是安家的传统作风,一屋人,男女老幼都有,连他们家女婿的妹子的子女都可以招呼,却容不下安康这孩子。 也许是常春的错,她不想安康去与闲杂亲戚去争床位争卫生间。 安康少不更事,“妈妈,我去同爸爸喝茶。” 常春连忙说:“别去打扰他们。” 谁知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过来,“怎么会用到这么严重的字眼!” 常春不用回首也知道这是安康的董阿姨,不知是否坐在火辣辣的日头下久了,她竟沉不住气,“我自管教我儿子,不碍旁人事。” 身后那位女士不甘服雌,“后母真难做。” 常春骤然回首,笑嘻嘻说:“我还没死呢,我死后你当有机会做后母。” 安康惊呆了,琪琪则紧紧握住母亲的手。 常春目光炯炯地瞪牢那董女士。 那位女士不发一言,转过头就走。 常春神色自若地说:“我们回房去冲洗。” 背脊已爬满冷汗。 一手拉一个孩子,她忽然发觉自己是一个不能死的人。 自此以后,她要好好注意身体,吃得好睡得好,千万不能让病魔有机可乘。 她要活至耋耄,看着安康与琪琪成家立室。 活着是她的责任,做不到的话,两个孩子会给人欺侮。 琪琪抬起头,“妈妈,你为什么哭?” 常春诧异地说:“妈妈哪里有哭。” 这时安康也看着妈妈,常春伸手一摸脸颊,发觉整张面孔都是眼泪。 她心平气和说:“妈妈不舍得你们。” 回到房间,用毛巾擦干净泪水,可是不行,面孔像是会渗水似,擦了还有,擦了还有。 她在浴室待了很久很久。 朱女做得对,一个人有一个人好。 走在路上招牌摔下,遇着兵捉贼,误中流弹,飞机失事“轰”一声化为飞灰,均可当惨烈牺牲,无后顾之忧,不知多潇洒。 反正吃过穿过享受过,得罪过人,也被人得罪过,一点遗憾也无。 待终于自浴室出来,孩子们已在床上睡熟。 常春眼睁睁看着天花板,她有点希望安福全会拨一个电话来,但是他没有。 他只能够顾及眼前的人。 电话铃忽然响起来,常春精神一振。 “我是林海青。”无论是谁都好,只要有人关心。 “今晚九时许我来接你们出市区。” “好,我们吃过晚饭就可回家。” “我陪你们进餐如何?” “谢了,同孩子们吃饭非常乏味,你要不停地回答问题,又得照顾他们用餐具喝饮料,陪他们上洗手间,何必呢,将来你有了子女自会明白。” 海青只是笑,不再坚持。 “店里怎么样?” “一大帮歌迷正在挑礼物给偶像。” “祝他们幸运。” “你也是,稍后见。” 常春吁出一口气,可找到臂膀了,这种伙伴关系最难能可贵,千万要小心,决不可让纯洁的感情搀杂,男人,要多少有多少,聪明能干勤力的合伙人哪里找去。 她坐在露台喝啤酒。 安康醒了,“不要喝太多,呵呵!” 常春连忙放下酒杯,无奈地说:“才第一口罢了。” “从前你不喝酒。”轮到儿子来管她。 “啤酒怎么好算酒。” “那又为什么叫啤酒,我查过了,它含三巴仙酒精。” “不喝了,不喝了。” 安康把头靠在母亲肩膀上,“妈妈,你是我的一切。” 常春诧异,“是吗,你这样想吗?将来你会拥有学位、事业、家庭、子女、好友、房产、现钞……你会有很多很多,多得使你觉得母亲的地位卑微。” 安康讶异,“不会吧。” “怎么不会,不然的话,为何有那么多母亲沦落在养老院中。” “你不会。” “你保证?”常春取笑他。 “妈妈永远同我一起住。” 常春讪笑,她才不要。 她还想维持最低限度的尊严呢,住在儿女家中,站不是,坐又不是,妨碍年轻人生活自由,他们说话,不听不是,回答也不是,帮忙做家务呢,顿时变成老妈子,袖手旁观呢,又百般无聊,常春不屑侍候他们眼睛鼻子,她会一个人住到小公寓去。 她会照顾自己,健康若真正不允许,她愿意聘请看护作伴。 谁耐烦同儿子媳妇合住。 比这更不如的,乃是与女儿女婿同居,女儿主持一头家还不够辛苦,老妈如何忍心去百上加斤。 当下她跟安康说:“去,去叫醒妹妹,肚子该饿了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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