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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


  杨子说:“美心,楼上还有许多工作,别忘记今日发薪。”

  美心急急出去。

  阿默半蹲着,“痛吗?”

  周日不知如何回答,“我要回家。”

  她打一通电话,得知周妈外出,连忙叫车。

  “我送你。”

  “不用。”

  杨子说:“有我呢。”

  在车上,周日觉得晕眩,把头靠杨子肩,闭目养神,伤口突突痛。

  她像贼般钻进家门,奔到卧室,关上门。

  大力脱下全身衣裳,急急淋浴,在莲蓬头下冲良久,至皮肤起皱,真冤枉,无故受辱,百辞莫辩,水洗不清。

  整夜又累又痛,单眼肿如鸽蛋,心急如焚,怕给周妈看到。

  晚上只喝白粥,浑身不自在,不是外伤,是内伤。

  周妈回来,“日日,你休息?”

  “唔,累极了,明天一早开会。”

  一边把脏衣服丢进垃圾袋。

  捱到天亮,她更衣出门,她把头发中分,遮住半边伤口。

  她偷偷在街角把染血垃圾丢进废物箱。

  “日日,你去何处?”

  周日吓一跳转头,原来是阿默,很明显他在她家门口等了一夜,形容憔悴,仍是昨日那套衣服,团得稀皱,他落了形,一脸胡髭渣。

  “我回公司。”

  周日忍不住摸他腮帮,他握住她手,按在腮旁。

  “我真抱歉。”

  “大男人也只有你这么噜苏。”

  “倘若你破了相,没人要,我一定娶你,这是华人风俗可是?”

  “听谁说?是杨子?”

  周日嗅到阿默身上强烈汗息臊味,她觉得眩晕。

  “对不起我需清洗。”

  周日低声说:“我不能叫老妈看到伤口。”

  “明白,我先送你回公司,你让杨子陪你复诊,我梳洗后即返。”

  他低头吻她手,周日双掌麻痒。

  回到公司,看到案头一张手绘问候卡片,诸同事联合签名,周日感动,半晌出不了声。

  她打电话订蛋糕致谢,周日知道这Tiramisu意大利文是“带我升上──”,暗示天堂,滋味之佳,可想而知。

  杨子陪周日见范医生。

  年轻医生看了看伤口,“过两日可望愈合,记得多休息。”

  大家放心。

  杨子说:“周日,整件事是我处理不当,是我推你进办公室,我向你致歉,我会引咎辞职。”

  “关你何事?”周日跳起。

  “我虽不杀伯仁,伯仁因我而死。”

  “我并没有死。”

  美心轻轻说:“我跟杨姐一起辞工。”

  周日跌脚,“那我的血白流了。”

  越说越好笑,真事往往最滑稽,笑中带泪。

  忽然听见老板闷雷似声音:“还不快工作!”

  周日抬头,阿默只穿白衬衫,外套提手上,他没有剃胡,看上去真有点像《天方夜谭》其中一个角式。

  “杨子与周日,请进来。”

  三人无话,房间已收拾得十分干净。

  杨子问:“可要追究责任?我想过了,当时幸亏周日临危不乱,竭力阻止我召警,否则,今日小报已刊出头条‘办公室奸情两女争浪子大打出手流血告终’……你想想,周日以后怎么做人?你以为社会风气已经开放?才怪,打老鼠碍着玉瓶儿,为着周日,只得忍气吞声。不过,最大得益人是你,亲爱的阿默先生,史东女士再也不会来打扰你。”她的气还没下。

  阿默无言。

  “我打算──”辞职二字还没出口。

  阿默打断她:“杨子,你升做办公室理事吧。”

  杨子突然作不得声。

  “同事们拿到本期薪水没有?”

  “我马上去办。”

  杨子匆匆出去。

  他走近周日,她看到他一头濡湿头发打圈鬈曲,有趣得叫周日莞尔。

  “你切莫辞工──”

  “我为什么要辞职?又不是我的错,我什么也没做,我才不会平白牺牲,短短半年不到转职,新东家会怀疑:这女人什么毛病?起码做满两年。”

  “是,是。”

  “我出去了。”

  外头,美心一边流泪一边把蛋糕塞进嘴里。

  “美心,你不必替我难过。”

  “新地,杨姐升我做她助手,我加薪百分之二十。”

  还不都是服侍一个人。

  “那多好。”

  事情就这样摆平了,周日听见杨子喃喃说:“天大的乱子,地大的银子。”她说话,讽古喻今,真一句是一句。

  这样炎热天气也会过去。

  摄氏三十五度一下子跌到廿多度,一阵秋风吹来,大家加衣。

  一个下午,周妈在家替媳妇收拾住院衣服杂物,邓容早一日与周妈说:“我害怕极了,听说痛得像火炙,呜。”可怜。

  “挺一下就过去,没法子,女性命运与责任就是如此,你爱穿什么吃什么,尽管对我说。”

  忽然门铃响,不知是谁。

  阿乙说:“是一中年时髦女子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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