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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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芝子很懂得聆听弦外之音,她立刻知道这位申先生脾气十分不堪。 陆管家叹口气,“我看着他长大,亲眼目睹他大大小小做过十多次手术,真代他辛苦。” 芝子不出声。 “他父母好几次央求医生免他吃苦,放弃算数,熬到今日,少点意志力都不行。” 半晌,芝子问:“我怎样称呼他?” “我们都叫他元东,你叫他名字好了。” “我该做些什么?” “看着他,叫他按时候吃药,他有时需坐轮椅,推他走,他不愿再用看护,我们只得折衷地请一个保母。” “他人呢?” “他已经到旧金山去了,大学昨日开学。” 芝子意外,“他还读书?” 管家笑,“他教授电脑课程,你没想到吧,他不是一般病人。” 芝子张大了嘴。 “我们不想你委屈,替你报读了工商管理,他上课,你也上课,免得浪费时间。” 芝子呆住。 真没想到会有这样周到的东家,她鼻子发酸。 “好好照顾元东。” “是,我明白。” “你在这里住两天,星期一上午动身,行李我已替你收拾好。”陆管家说。 芝子意外。 “你喜欢白衬衫卡其裤可是?那可容易办。”管家笑。 她走了。 衣箱里的果然是衬衫长裤,尺码全对,可是人家的料子与裁剪完全不同,穿上格外贴身。 接着,有发型师上门来帮她修剪头发以及整理指甲,临走留下一批护肤品。 小洋房里只剩芝子与一个女佣。 芝子累极入睡。 傍晚,女佣来敲门叫她吃饭。 芝子洗一把脸,看到书桌上放着两大包雪白棉质内衣。 她不禁脸红,她一向能省就省,内衣尤其穿得像霉菜,橡筋失效,破破烂烂,什么都瞒不过陆管家的法眼。 吃完饭,她一个人坐在露台看日落。 真是另外一个世界。 这时,她又闻到一股清香,转身去看,原来是两盘象牙色的栀子花,几十朵一齐旋开,在晚霞的热气中,香味蒸起,延蔓整间屋子。 女佣斟一杯冰冻西瓜汁给她。 一向三餐不济的芝子几乎流下泪来。 案头有书报杂志,芝子取来看。 邻家有音乐声传出来,咦,举行舞会呢,年轻男女驾着颜色鲜艳的开篷跑车纷纷赶到,看到芝子站在露台上,向她招手:“过来呀,一起玩。” 芝子完全没有与这个阶层的年轻人接触过,十分诧异,不是说世上没有不劳而获吗?这班人好像都不用做什么已经锦衣美食,凡事不忧。 不公平? 芝子没想过这个问题,不公平太久了,一出生就这样,已成习惯,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,只不过偶然感怀身世。 他们都穿着暴露时髦的服饰,其中一个男生走到露台下,高声问:“是茱丽叶吗?” 大家都笑了。 “下来玩呀。” 芝子躲回室内。 可是那帮年轻人并不罢休,走来敲门。 女佣笑说:“他们请你随时过去跳舞。” 芝子没想到交朋友这么容易,是因为她住在这幢小洋房里吧,他们以为身分地位相同。 芝子看了一会电视,就休息了。 邻舍的音乐一直延至凌晨,然后,一部部跑车飞驰而去。芝子听得一清二楚。 第二天一早她起来梳洗。 精致的小小卫生间归她一个人所用,已是一种享受,不俾别人夹住,一边刷牙一边听别人是否也想用浴室。 她花了一些时间梳洗,每只足趾都冲洗干净,耳后脖子也再三搽上肥皂,手肘粗皮用浮石磨光,然后搽上润肤油,换上新衣服。 她带着一身清香下楼,佣人已经做了咖啡等她。 通常只有芝子帮人做咖啡,这还是第一次由人侍候她。芝子到门外拾报纸,刚弯下身子,有人向她打招呼。 这么早,抑或,根本还没睡觉? 是一个年轻男人,晒得黝黑,看着芝子微笑。 “你好。” 芝子不出声,在孤儿院里养成的习惯:沉默是金,索性像哑巴一样最好。 她转身回屋内。 背后传来那人的声音:“你真人比他们说的还要好看。” 他们,他们是谁?芝子却没有回头去问个究竟,她不上当,她回转屋内。 §二 陆管家迎出来,“做得好。” 她是几时来的? 芝子说:“早,我什么也没做。” “最难得是愿意什么都不做,一些人,忍不住手,非要搞破坏不可,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。” 管家坐下来喝茶。 “对面那家姓曹,刚才那个少年是哥哥,他还有一个妹妹,两人成日开舞会。” 芝子只是陪笑。 “上次聘请的陪读,一下子就走到对面马路去,乐不思蜀,立刻被我解雇。” 芝子收敛笑容。 “心那么野,怎样服侍病人。”她叹口气。 管家讲得对。 “芝子,你不同,你够稳重,这次我没看错人。” 芝子仍然微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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