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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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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跟玫瑰说:“告诉他,叫他不用在这儿充罗密欧,叫他去死。” 玫瑰哭了。 我顿时静下来。 她哭了。 她挽在头顶的秀发松了下来,披散在肩膀上,穿着件白色缎子小夹祆,脚上并没有穿着拖鞋。 在那一刹那,我原谅了庄国栋,我原谅全世界爱玫瑰的男人,因为我是他们其中一分子。 我再看出窗去,他已经走了。 我坐下来求玫瑰,“你回香港去吧。”我疲乏地说,“我们都累了。” 她伸出手来掩住了脸孔。 我看到她戴着一只玉镯雪白,只有一斑翠绿。这只玉镯好不熟悉,这正是不久之前,我陪庄国栋在玉器市场买的东西。 我的心狂跳,我万念俱灰,我放弃。 我说:“玫瑰,你自己决定吧,你如果打算跟他走,快点决定,如果要回香港,罗德庆爵士永远在等待你,也请快点,这里痛苦的不止三个人,是四个。” 玫瑰说:“原谅我。” “你这一声‘原谅我’,带来多少人的痛苦?” “原谅我。”她抬起头来。 月色下她的脸色是象牙白的,大眼睛黑漆漆的神秘而美艳。 我平静地告诉她:“像你这样的女人,应该被绑在柴堆上活活烧死。” 她听了一怔,急急地夺门而出。 我睡不着,就在睡衣上加一件皮大衣,开动跑车出去,我也不知道何去何从。 我跑到一间酒馆,坐下来,叫了威士忌加冰,就此喝起来。 我也不知喝了多少,只听得酒保敲起小钟,表示酒馆要打烊了。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,只见一个华籍女郎走过来,拍我的肩膀。 我看着她,“好面熟,贵姓大名?” “你忘了我?我是庄国栋的前度女友。” “啊,是,”我醉态可掬,“久仰。” “我叫小曼。” “你可姓陆?”我傻笑,“我可不姓徐。” “我姓薛。”她皱上眉头。 “啊,丰年好大雪,珍珠如土金如铁。” “你说什么?”她皱眉问,“你喝醉了?” “是,我是喝醉了。”我靠在墙上,“你呢?” 她苦笑。 我醉眼看仔细她,她仍是那么时髦,珊瑚色唇膏,绿眼盖,我叹口气说:“庄国栋不要你了?” 她耸耸肩,“是。”也不见得特别伤怀。 “你不难过?”我问她。 “有什么办法?”她说,“哭死也没有用的。” 我好不羡慕,“你已获得金刚不坏身了,你太难得,你什么都不怕?” “你少讽刺人。”她说。 我怔怔地问她:“同样是失恋,为什么有些人寝食不安?” “谁?准会为爱情寝食不安?”她诧异地问道。 “算了,你既已练得刀枪不入,就不必理会咱们这些可怜虫了。” “先生,”酒保上来说,“咱们打烊了。” 我跟薛小曼说:“走吧。” “走到什么地方去?”她问。 “我不知道,从哪里来,往哪里去。” “你从哪里来?”她又问。 “家里来。” “那么回家里去。” 我点点头,与她走出酒馆,她扶着我。 “喂,”她问我,“你为谁喝成这样?” 我哈哈笑,笑完又哭,“我为玫瑰,我为的是玫瑰。” 她问:“谁是玫瑰呢?” 我唱着:“蝴蝶本为采花死,梁山伯为祝英台。” 我找到了车子。 “你这个情况,不适宜开车。”她扶住我。 “不妨。”我说,“你放心。” 我推开她,上车,发动引擎。 我说:“有空约会你,喂,你的电话号码呢?” 她给我一张卡片,塞在我上衣口袋里。 我开动车子,向前驶去。 我大声唱着歌,又叫这辆老福士切勿辜负了我。 我驶着之字路,缓缓地格隆格隆向家驶去。我不能死,我告诉自己,罗震中,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找点借口就去死,你必需安全到家。 家门在望了,我欢呼一声,开了铁闸,驶进门去,不知道怎地,我竟煞不住车子,一直朝游泳池冲过去。 我大声尖叫:“救命,救命!” 泳池里不知道有没有水,完了,完了,我这次完了。 我急急推开车门,车子轰地跌进池内,水大力压进车箱,我几乎窒息。 “救命!”我吞着水,“救命。” 我拼命地游向池边,怕得要死,那一点酒醒了大半。 家人显然发觉闯了祸,开亮了所有的射灯,司机跳进池中来打捞我。 我抓紧司机的手不放,痛得他怪叫起来,“三少爷,不妨,不妨,你松松手,我这就拉你上来了。” 我冷得颤抖起来,震惊过度,不住地抽筋。 小姐姐说:“叫医生来,快叫医生!” 玫瑰提着厚毯子出来,抢着盖在我身上。 我哭起来。 小姐姐见我无事,顿时破口大骂,“罗震中,我胆子都被你吓破,你疯了?把车子驶进泳池来冲凉,你黄汤灌饱了是不是?” 我只是哭。 玫瑰说:“扶他进房,让他休息。” 小姐姐顿足,“我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这样窝囊的男人。”她回房去了。 司机与园丁将我扶到房间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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