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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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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日,我履行诺言,把最好的小礼服取出来,约好了庄与他那一半,订了位子,据案大嚼。 庄的女朋友是位非常时髦的小姐,穿着漂亮,有学识,中英文都不错,又会一两句法文,运用得非常滑溜,什么“红楼梦是一本Roman a c1ef——曹雪芹的Piece de resistance”,而“香港不适久居,年期满了不知如何,只好当它是pied—a—terre”之类。 多么闷的一个女人。 俗死人,丝毫没有灵魂,活着就是为摆一个时髦的款。她太清楚她自己的优点在什么地方,拼命炫耀,以致失去一切优点。 我抱着相当愉快的心情出来,但一边吃龙虾汤一边深深地寂寞与悲哀。 这种女人在香港是很多的,赚个一万八千就以女强人自居,嗬嗬嗬,她们何尝不担心嫁不出去会变成老姑婆,强人! 这顿饭的下半局我便静寂了。 市面上若只剩下这一类女人,那我还不如返璞归真,到唐人街去挑选,至少她会为我生四五个儿子,不会唠叨身体变样子。 我伤透了心。 老庄点起了香烟。 那女子白他一眼,自以为很幽默地说:“你这个坏孩子,整天吸烟,像支烟囱。” 我忍不住闲闲地说:“男人吸烟也算不得坏习惯,你们女人总非得男人为你们做圣人不可,他若是个十全十美的人,也不会独身至今了。” “你认识庄那么久,总知道他的过去。”她非常有兴趣,“他到底结过婚没有?四十岁的人了。” “他是老处男。”我说。 她:“别开玩笑。” 我:“谁开玩笑。” 她:“我不相信。” 我:“过去之事何必计较,你嫁也只能嫁他的现在与充其量他的将来,过去与你没有相关,并且这年头生活检点的王老五多得很,我也是个不二色的男人,心中只有一个女人。” 她:“你,心中只有一个女人?”(不置信地) 我:“如果我心中有第二个女人,叫我一会儿出去,立刻被车撞死。”(悲惨地) 她不响了。 饭后侍者取来白兰地,我学着洋酒广告中的语气说:“整瓶搁下。”然后咕咕地笑,啊,只有微醺的时候最开心。 老庄似乎比我醉得更快,他乐呵呵的,分外凄凉,“喂,震中,你没听过我唱歌吧,我唱你听。”他的兴致高得很。 “是洛史超域吗?我只听洛史超域的歌,哈哈哈。” “不不,你听,这是一首时代曲。”他张大嘴唱,“有缘相聚,又何必长相欺,到无缘时分离,又何必长相忆,我心里,只有一个你,你心中没有我,又何必在一起。” 啊,听得我呆住了。 老庄的声音居然十分温柔、缠绵。 唱完了他伏在桌子上。 他女友皱上眉头:“怎么会醉成这样?” 我下了断语:“酒入愁肠,化作相思泪。” 他女友说:“我们回去吧。” 我伸手入口袋掏钞票,掏半日,摸出一叠二十磅钞票,交予她,“你付,你付,我与他先走。” “你们俩不如回家睡觉吧,我开车送你们。”她忽然变得很大方,并没有生气。 是,老庄说得对,她有她可爱的地方,我忽然感激她起来。 我们三人苦苦挣扎,到了家里,老庄已不省人事,我则勉强大着舌头说话。 我跟她说:“你睡我房间,我到客厅沙发去睡,你也别回去了,天都快亮了。” 我拖了电毯往地上一躺,进入黑甜乡。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闻到咖啡香。 我刚在想,有个女人在家真不错,睁开眼睛,看到的却是庄国栋。 “老庄,”我揉着眼睛,“你女友呢?” “上班去了,你还想她做咖啡给你喝?”他笑。 我自地上爬起来,“你要与她结婚吗?” 他叹口气,“或者再过一阵子。” 我坐到早餐桌子上去,巴不得用咖啡洗脸冲身。 “可是你不爱她。”我说。 “这有什么稀奇,”庄朝我瞪着眼,“你跑出去街上站着,叫爱妻之人举手,你会看到一只手才怪。”他停一停,“感情是可以培养的。” 我看着天花板。 “看开一点。”他说道。 他自己也并没有看开过。 庄去上班后没多久,小姐姐驾车来看我。贵妇,戴大钻戒,披银狐,浓妆。 我探头过去看她的脸,问她:“脸上这些粉是永久性的吗?会不会剥落?” 她以仍然黑白分明的眼睛斜睨我一眼,“罗震中,大姐说你近日来生活非常荒唐。” “是。”我直认不讳,“又不上班,天天吃喝嫖赌。” “你这样下去怎么办?”小姐姐问。 “不怎么办?”我说道。 “不打算改正?” “改什么?” “震中!” 我低下头。我为什么还要找工作?我不再稀罕,我心目中只有一件事,一个人。 “小姐姐,我觉得累,我希望休息一下。” “你姐夫们从来不需要休息。” “他们是老婆奴,我是人。” “震中,你虽然神情萎靡,但仍不失幽默感。”她叹口气,“放假是你的事,但不要过分。” “你怕我混了梅毒回来?” “狗口不出象牙!”她骂,“什么话都说得出口。” 隔了一会儿我问:“爹爹那边有消息吗?” “有,他说你的朋友庄国栋确是个人才。” “还有呢。”我渴望知道玫瑰的近况。 “他对你失望。” “还有呢?” “他自己生活很愉快。” “还有呢?” “没有了,你还想知道什么?” 我迟疑一下,“你始终没见着他新太太?” “很快我可以见到了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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