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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七


  我站起来,脚步浮浮。

  爹说:“他一向是有点孤僻,随他去。”

  她笑,“都说三少爷最最调皮捣蛋,爱说笑捉弄人,我还恐怕他会把我整得啼笑皆非,结果却是个文弱书生。”她笑脸若一朵芙蓉花般。

  我的心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了不停绞痛,我再说声“我走了”,就原路走出花圃。

  “震中!”她在身后叫我。

  我大步踏开去,又没见到荷花池,整个人再次掉进水池中。

  她娇呼一声,继而大笑。

  忽然之间我忍不住悲愤,也仰天大笑,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。”

  爹在一边说:“荒唐,荒唐。”笑着伸手来扶我。

  我自池中湿淋淋爬起,也不打算换衣服,就坐进跑车,不再顾他们在身后叫我,就开车走了。

  一路上我把车子开至最高速度,赶回老屋。

  黄妈来开门,看到我那模样,大吃一惊,我整个人籁籁地抖,却不是因为冷。

  庄国栋正在吃早餐看报纸,见到我这个样子,连忙说:“你怎么了?你怎么脸如金纸?”他走过来。

  我如遇溺的人见到救星,抓住他双臂,颤抖着嘴唇,却又说不出话来。

  “快换衣服,有什么慢慢说,快换衣服。”他说。

  黄妈赶快把干浴袍放在我手中。

  我脱下湿衣服,披上浴袍,老庄将一杯白兰地交在我手中,我正需要酒,呵,酒,一口而尽,辣得喉咙呛咳。

  “你怎么了?”老庄再一次问。

  我硬咽地说:“她,她……”

  “什么事啊?”他又问。

  “怎么会这样?”我颤声问,“她竟是我的继母,庄,她是我的继母。”

  “上帝。”老庄说,“上帝。”他的脸色也转为灰白。

  “庄,我等了她一生,她竟是我继母。”我欲淌出血来。

  “啊震中,可怜的震中。”

  我躺下,瞪着双眼看着天花板。

  “震中,忘掉整件事,你唯一可做的,便是即刻忘记整件事。”

  我大声嚎叫,“忘记,忘记,你叫我怎么忘记?你为什么不忘记十五年前的情人?朱丽叶何不忘记罗密欧?但丁何不忘记庇亚翠丝?”我疯了似,“你们滚开滚开滚开!我不需要你们,走开!”

  他并不走开,他坐在我面前。

  老黄妈闻声过来看,我一只水杯朝她掷过去,她被庄拉在一旁,才避过灾难。

  庄大声喝道:“你文疯还是武疯?你个人不幸的遭遇与别人有什么关系?你想嫁祸于谁?你还算是受过教育的人?”

  黄妈躲了出去。

  我用双手紧紧抱住了头,“让我死吧,让我死吧。”

  “真是公子哥儿,”庄冷笑,“死得那么容易,你不是不信命运吗,现在你可以拿出力量来斗争了。”

  我看着庄,眼泪忽然汩汩而下。

  “我明白了,”我说,“庄,为什么你会说没了这个人,以后的日子活着也是白活,为什么你接了一封信,整个人会发抖,为什么你朝恩暮想,了无生趣,为什么一个大男人,竟会淌眼抹泪,我现在完全明白了,庄。”

  老庄不出声。

  隔了很久很久,“震中,你随我返伦敦,忘记整件事。”

  我痛哭。

  又隔了很久,他问:“她是否长得很美,震中?”

  我简直不懂得回答,美丽,她何止美丽!我狂叫起来。

  黄妈再一次探头进来,“庄少爷,我去请个医生。”

  庄说:“不妨,黄妈,这里有我。”

  他待我痛叫完毕,还是那么冷冷地看着我。

  “你比我勇敢,你至少敢叫出来。”他说。

  我告诉他:“我不会跟你到伦敦去。”

  “你留在这里干吗?”他反问,“跟你老子抢一个女人?”

  听了庄的话,我忍不住大声哭泣。

  庄厌恶地说:“你这种少爷兵,平日理论多多,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,一到要紧关头,没有一点点用,马上投降,痛哭流涕,看了叫人痛心。”

  我掩脸饮泣。

  “我知道你难过,震中,你总得想法子控制你自己,我们像兄弟般的感情,我总是帮你的。来,振作起来,我们回伦敦去。”

  我呜咽说:“我们不该回来。”

  他黯然说:“你说得对,我们不该回来,这个地方不适合我们,走吧。”

  我与庄就如此收拾行李离开。

  父亲对于我这种行为非常生气,因我临别连电话都不肯与他说。

  上飞机的时候,是庄挟着我上去的,我整个人像僵尸般。

  父亲皱着眉头,叫庄多多照顾我。

  我为了不使他太难过,编了一个故事来满足他。

  我吞吞吐吐地说:“爹爹,是为了一个女孩子的缘故,她催我回伦敦……她寂寞。”

  父亲略有喜意,仍板着脸,“是吗?”他问:“为何不早说,带她一起回来?是中国人还是洋妞?”

  “中国人,家里颇过得去,因此有点小姐脾气,不敢带回来。”

  爹爹放心了,“她折磨你,是不是?”呵呵地笑,“女人都是这个样子,一会儿天使,一会儿魔鬼,否则生活多乏味。下次带她回来,说爹爹要见她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我与庄终于上了飞机去。

  庄说:“你爹爹多爱你。”

  爹爹们都一个样子,总希望儿子成材,给他带来重子重孙。

  我闭上眼睛说:“他现是最爱他的新太太。”

  “那也是很应该的事。”

  我开始喝酒。我从没有在飞机上喝过酒,但这次我索性大喝起来。

  庄并没阻止我。

  飞机是过很久才到的,我喝得七荤八素,呕吐了许多次,差点连五脏都呕了出来。

  “嗬,嗬,”我痛苦地掩着胸,“我就要死了。”

  庄冷冷地说:“放心,你死不了。”

  “老庄,人家喝醉酒,不过是略打几个嗝,然后就作滚地葫芦,为什么我这么辛苦?”

  “因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劳其筋骨……”他像一块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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