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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


  话还没说完,门铃一响,男仆去应门,进来的便是太初与溥家敏,他显然是去接她的。

  我则转了脸,溥家敏也不避讳一下,他妻子孩子都在此地呢,心中又不快起来。

  黄振华眉开眼笑,“过来过来,大家听我们歌颂寿星婆。”

  他去把溥家的孩子排成一行,舞动着手臂作指挥状,孩子们先是小声咯咯地笑,然后张口开始唱:

  太阳下山明天照样爬上来
 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照样的开
 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
 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

  声音清脆甜蜜,歌词幽默活泼,唱毕还齐齐一鞠躬,笑得我们软成一堆,连太初都忍不住放松了紧绷的脸,罗爵士则摇头大笑。

  我从没有听过有人敢以这样的一首歌去贺女人的生日,我只觉得别出心裁,这一家人可爱到巅峰。

  气氛马上松弛下来。

  太太叠声说:“你们就会糟蹋我,连我生日也不放过我。”

  在一片暄闹声中,我避到游泳池边去坐着。

  泳池的水面上浮着一片片黄叶,别有风情。

 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,我抬起头来,看到罗太太的脸,雪白的皮肤上一颗眼泪似的蓝痣。她说:“你孤独头似地坐在这里干什么?”

  “避开溥家敏,见了他巴不得把他扼死。”我咬牙切齿地说。

  太太还想说话,罗爵士来唤她。老先生虽然一头白发,却是风度翩翩,言语又庄谐并重,与咱们并无代沟。

  太太转头跟他说:“小两口在闹意见呢,芝麻绿豆的事儿化得天那么大。”

  罗爵士说:“他们有的是时间,有什么关系?我与你却得连耍花枪的功夫都省下来,谁让我们认识得迟?”

  太太仰起头笑,她的下巴还是那么精致。

  罗爵士说:“让他留在此处思想他那维特的烦恼吧。”

  他们离去。我苦笑,躺在帆布床上,闭上眼睛。

  一阵轻盈的高跟鞋声,在鹅卵石小路上传来,我认得出这脚步声,“太太。”我轻轻说。

  回答是一声冷笑。

  这声音纵然相似,也不是太太,太太不会冷笑,这是太初。

  该死的太初,倘若她也像她母亲,任凭丈夫指使,岂不是好!我睁开一只眼睛,果然是太初站在我面前,即使是嘴扁扁,她还是那么美丽。

  “这下子你还叫她‘太太’,过一阵子,就好升级叫她为玫瑰了!我且问你,你日日夜夜缠住我母亲干什么呢?”

  我一愕。我缠住太太?

  “你不要脸!”太初啐我。

  我连忙打开另一只眼睛,莫名其妙地看着她。

  我还来不及回答?她一转身走掉了。

  喂,喂,这是怎么一回事?

  局势简直千变万化,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?

  在以后的时间内,太初不再与我说话,我们像捉迷藏似的在人群中躲来躲去。

  我抓得住她便说一句:“人家溥太太就在这里,你也不检点一些。”

  她恨恨地跳脚,“你瞎说些什么?”

  我报她以冷笑,溜开了。

  隔了一会儿她又会闪到我身边说:“你不过是希望我会让你搓圆搓扁,告诉你,不可以!”

  我立刻反唇相讥:“你已经变得青面獠牙,你照照镜子去。”

  太初的眼睛差些没放出飞箭射杀我。

  我们要斗到几时呢?我躲进书房去。

  在那里,溥太太带着大女儿在弹琴,一下没一下,那曲子叫《如果爱你是错了》:

  如果爱你是错了
  我才不要做对
  如果生命中没有你
  我情愿走上错误的道路一生……

  在长窗的掩映下,与感情应没相干的太太与小女孩竟然在奏这样的一首歌,呵,说不出的浪漫与凄艳。

  我依偎在门旁,轻轻咳嗽一声。

  她俩转过头,一式秀丽的鹅蛋脸,母女非常相似,她们的美是没有侵犯性的、温和的,跟太初的美不一样。

  溥太太站起来招呼我。

  那女孩独自弹下去:

  妈妈说这件事真是羞耻 简直是不名誉
  只要我有你在身边我可不管人们说什么
  如果爱上你是错了
  我才不要做对
  我不要做对
  如果那意思是晚上独自睡觉
  我不要 我不要做对……

  小女孩弹得那么流畅,我怔住了。

  “美丽的曲子,是不是?”溥太太轻轻问。

  我点点头。

  “她父亲教会她。”溥太太说。

  我苦笑。

  小女孩自琴椅上跳下,摆动着浅蓝色的纱衣,自长窗走到花园去玩了。

  溥太太轻轻说:“爱情是可怕的瘟疫,是不是?”

  我点点头。

  “我是一个平凡的女人。”她的声音低不可闻,“我只知道爱也是恒久忍耐。”

  小女孩在花园外叫妈妈,招手喊她,溥太太应着出去了。

  我心中万分苦涩。

  我显然完全知道发生什么事,然而又怎样呢?

  我坐在钢琴面前。

  良久,我学着弹刚才的歌,叮叮咚咚。

  可是太初冷笑着探头进来,骂我,“不要脸,居然搞到琴韵寄心声。”

  我弹起来,“你才不要脸,搞得人家夫妻反目。”

  太初咬牙切齿,“好,周棠华,你嚼蛆来欺侮我,爸在的时候你敢?”

  我骂她,“你爸没了,你的良知也没了。”

  她眼睛都红了,“我不要再见你,周棠华,我以后不要再见你了。”

  “好得很,咱们就这么办。”我下了狠劲。

  她转头走。

  没一会儿黄振华走进来,“棠华,你跟太初吵什么?婚期都订下了,还吵架?”

  我脸色铁青,“那婚期怕得取消了。”

  “棠华,你这小子——你们到底搞什么鬼呢?”

  “你是不会明白的,舅舅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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